夜已深透,猎人部的办公区只剩下零星灯火。黑安策马赶回,刚到楼下就撞见垂头丧气的白朗。听他说完眼下的僵局,黑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你,事情还没弄清楚,就急着下令用刑。现在好了,更拿他没办法了吧?”
白朗憋了一肚子火,没好气道:“这混蛋根本油盐不进!他不是想走吗?干脆让他走得了!多的是人想当猎人,缺他一个不成?”
“话不能这么说。”黑安眉头微蹙,语气沉了几分,“有他这般能耐的,不多。他出任务,几乎从无失手。换作我们,可能要派一支军队才能处理的事,他孤身一人就能办妥。昨天被他斩杀的那个首领,我军先前折了无数将士,又连损三名猎人,都没能伤他分毫。可秋灵治出马,不过折了两匹马,耗了些无关紧要的物资,就把敌军首领的头颅带了回来。这般能耐,两个宫星辰也抵不上。殿下怎会舍得放他走?”
白朗哼了一声:“可宫星辰服管教啊!这混蛋就是块滚刀肉,根本控制不了啊!”
黑安没再接话,只道:“我去看看。”说罢,转身向地下牢房走去。白朗虽气闷,也还是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牢房里依旧弥漫着血腥味。守卫捏着钥匙,满脸不爽地瞪着角落里的秋灵;军医蹲在一旁,手里提着药箱,还在小声劝着什么,可秋灵始终闭目靠墙,一动不动,像尊没有生气的石像。
“你看看!你看看!”白朗一进来就气不打一处来,“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黑安无奈摇头,示意众人稍退,自己则轻轻走到秋灵不远处,缓缓蹲下身子。他没有急着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她满身的伤痕,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事情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你是被诬告的。殿下说,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秋灵眼皮都没抬一下,毫无反应。
黑安又道:“先前我们说过,你与蓝组长的旧怨,任由你处置。只是小白没料到你会时隔多日突然翻旧账,且在办公区闹得那般大——影响太过恶劣,我们不能不管。至于你辱骂殿下……确是错上加错,才不得不将你关押。”他目光扫过秋灵身上的伤,语气里多了几分歉意,“这些伤,不是殿下的意思,是小白一时冲动。回头,我让他给你赔罪。”
秋灵依旧沉默,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牢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的噼啪声。黑安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话锋一转,声音放得更轻了:“现在已经是半夜了。早上的事,整个办公区都传遍了,经过这一夜发酵,明天家属区怕是也会流言四起。你一夜未归,你的那三个孩子若是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秋灵微颤的指尖上,一字一句道:“他们不知会急成什么样,你……放心吗?”
“唰”的一声,秋灵猛地抬起了头。散乱的发丝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冰冷与倔强瞬间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像被骤然戳破的冰层,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
她死死盯着黑安,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但那眼神里的急切,早已暴露了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动了——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双手,将沉重的枷锁递到黑安面前。
黑安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侧身从守卫手里接过钥匙。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俯身,对准锁孔,“咔哒”几声,桎梏着秋灵手脚的枷锁便哗啦啦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土。
秋灵依旧坐着,指尖因血脉流通而微微发麻,却始终没有躲闪,也没有反抗。
一旁的白朗看得一愣,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他不得不承认,黑安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比他费尽心机的威胁与劝说管用多了——这份沉稳,他确实不及。
枷锁落地的瞬间,白朗和黑安都暗暗松了口气。黑安立刻朝军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
军医这才再次靠近,打开药箱,拿出烈酒、草药和绷带。这一次,秋灵没有拒绝,只是沉默地站着,任由军医清洗伤口、敷上草药、层层包扎。酒精擦拭伤口的刺痛让她眉峰紧蹙,却自始至终没哼一声。
处理完伤口,秋灵站起身,看都没看周围的人,径直向外走去。路过白朗身边时,她的目光甚至没有丝毫偏移,仿佛他只是空气。
白朗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憋得慌,却又说不出什么,只能对着黑安悻悻道:“还是你有办法。”
黑安淡淡道:“他心里有牵挂。”
秋灵一路沉默地穿过办公区,回到家属区时,已经后半夜三点多。她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先去了管事处。
管事见她一身包扎,眼睛动了动,没有说话,好似早就知道。
秋灵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我的孩子没事吧?”
管事定了定神,指了指住处的方向:“都睡下了,家属区只是居民区。”
秋灵点点头:“给我一件干净的衣服。”
管事没有多问,连忙从库房取了件素色的长衫递给她。秋灵接过,直接穿在身上。衣服罩在包扎着伤口的身上,略显宽松,却终于遮住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没再说话,转身往住处走去。屋子里一片漆黑。秋灵推开门,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了看三个孩子,确实都在自己的床上,睡得正熟。莫梵和楚静姝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莫烁则四仰八叉地躺着,一条腿搭在莫梵身上,把哥哥挤得几乎贴到了床边,他自己到睡得香甜。
秋灵没有动他们,生怕惊醒了孩子。也没有上床睡觉,而是走到客厅,坐在桌边。 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和秋灵沉默的身影,一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天刚蒙蒙亮,晨曦透过窗纸渗进屋里,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光晕。三个孩子陆续从睡梦中醒来,最先醒来的楚静姝穿好衣服,走出房间,一眼便瞥见了桌边的身影,顿时惊喜地低呼:“爹,你回来了?”而后欢喜的小跑过去。
秋灵轻轻摸了摸她还未梳理的发丝,笑着道:“回来了。”
刚刚起床,还在唤莫烁起床的莫梵,听见声音,连衣服都顾不上整理,一把拉开房门,目光精准地落在秋灵身上。看到她安然坐在那里,他紧绷的肩膀骤然放松,脸上浮起释然的神色——仿佛只要这个人还在,便什么都无所谓了。
床上的莫烁还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听“爹”字,瞬间像被按了弹簧似的弹起来,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丫就冲出房间,一路“啪嗒啪嗒”跑到秋灵面前,扑进她怀里:“爹!你可算回来了!我想你了……”
话没说完,就被秋灵无奈地抱了起来:“怎么不穿鞋?地上凉,仔细受寒。”
莫烁把脸埋在她颈窝里,依赖地蹭了蹭,嘟着嘴问:“你不是说要离开这里吗?什么时候走呀?我已经收拾好了。”
说话间,莫梵也走了过来。楚静姝和莫梵都看出秋灵眉宇间的愁绪,楚静姝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爹怎么去了一天一夜?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秋灵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不好办。跟他们闹了一天,到头来还是没个结果。”
莫梵皱起眉,疑惑道:“是萧世子不同意您调职?”
“猎人部这地方,哪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秋灵苦笑一声,拍了拍莫烁的背,“你们先去梳洗,照常去学堂。我们一时三刻还走不了。”
莫梵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伸手拉过还赖在秋灵怀里的莫烁:“走,回去穿鞋,光着脚像什么样子。”
莫烁不情不愿地被拽走,嘴里还嘟囔着:“我想爹抱我……”
楚静姝却没动,她凑近几步,鼻尖微动,小声问:“爹身上……怎么有药味?”
秋灵脸上没什么波澜,语气自然地撒谎:“昨天跟人起了点冲突,打了一架,受了点轻伤,不碍事。”
楚静姝看着他被长衫遮住的手臂,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模样竟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无奈。
三个孩子很快梳洗完毕,收拾好书本。秋灵依旧像往常一样,送他们去学堂。
一路上,遇到不少早起的人。那些目光落在秋灵身上,总带着些异样的探究,窃窃私语的声音若有若无。见到秋灵出现,全都惊恐躲开。
莫烁忍不住皱起眉,刚要开口问,就被秋灵按住了肩膀。“别管他们。”秋灵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听到什么流言蜚语都不用在意。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这些事,都无所谓。你们好好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多学点东西是真的。”
三个孩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懂事。他们没再追问,只是乖乖点了点头,跟着秋灵走进学堂大门。
看着孩子们的身影消失在学堂门口,秋灵站在原地,望着那些依旧投来异样目光的行人,轻轻吸了口气。阳光渐渐升高,照在身上却没什么暖意。
小剧场
秋灵看着莫烁问:“儿子,考得怎么样?”
莫烁:“数学考了个位数,语文考了十位数。”
秋灵:“数学多少?”
莫烁:“9分。”
秋灵:“那语文呢?”
莫烁:“10分。”
秋灵:“……我草,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