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卨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
“殿下,杀人容易,诛心难,岳飞是当朝国公,又有‘尽忠报国’的金字招牌,若是无缘无故动他,恐怕会激起兵变,甚至惹怒官家。”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让孤忍着?”赵谌暴躁地吼道。
“当然不。”
万俟卨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狂暴的雨夜,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窗纸上画了一个圈:“对付岳飞这种自诩‘忠义’的人,咱们不能用蛮力,得用‘大义’,要让他自己走进陷阱里,还得让他觉得,他是为了大宋才跳下去的。”
“什么意思?”赵谌皱眉。
万俟卨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似暗夜里盛开的罂粟。
“殿下,敢问如今京中最缺的是什么?”
赵谌一愣:“银子?”
“不,是安全感。”
万俟卨摇了摇头:“官家远巡,音讯全无,京中流言四起,都说西北不太平,这个时候,若是有人举报,说在城外发现了‘不明武装’集结,意图对东宫不利……殿下身为监国,该当如何?”
“自然是调兵剿灭!”赵谌脱口而出。
“这就对了。”
万俟卨拍了拍手,眼中精光暴涨,“臣有一计,名曰请君入瓮。”
“明日,臣会安排人在城北的莫愁湖畔,制造一场兵变的假象,然后,由殿下下旨,命岳飞即刻调动城外的御营军入城平叛。”
赵谌有些糊涂了:“调背御营军入城?那不是正好给了岳飞兵权吗?”
“殿下且听臣说完。”
万俟卨阴恻恻地笑了:“大宋祖制,外兵无诏不得入城,岳飞若是奉诏入城,那便是带兵逼宫!因为……莫愁湖畔根本就没有叛军!到时候,殿下只需一口咬定,从未下过这道旨意,那道圣旨是岳飞伪造的!”
“伪造圣旨,带兵围困东宫,且调动的是官家的御营军,这三条罪名加在一起,够不够砍他岳飞十次脑袋?最重要的是,官家对能轻易调动自己御营军的人,也会心生猜忌,毕竟那是御营军啊!”
赵谌愣住了。
这计策,毒啊!
但他随即又想到一个漏洞:“可是,圣旨是要经过中书省和内阁的,怎么能说是伪造?”
万俟卨从袖中掏出一张空白的圣旨,上面赫然盖着鲜红的“太子监国”大印。
“殿下,这道旨意,只有中书省的‘便宜行事’之权,不走内阁,臣会模仿殿下的笔迹写好,派一个死士送给岳飞。”
“等岳飞一动,那个死士就会畏罪自杀,到时候,死无对证。”
“岳飞手里拿着‘假圣旨’,身后带着数千精兵,站在东宫门口,那时候,他说他是来救驾的,谁信?满朝文武会信吗?天下百姓会信吗?”
“到时候,他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嘶!
赵谌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中年人,只觉得背脊发凉。
这是个绝户计。
利用岳飞的“忠”,让他不得不来救驾;
再利用皇权的“疑”,把他打成反贼。
“可是……”
赵谌还有些犹豫:“岳飞不是傻子,他会轻易上当吗?若是他按兵不动呢?”
“他不会的。”
万俟卨笃定地摇了摇头:“因为臣会在那道假圣旨里写上一句话:‘叛军欲立信王,东宫危在旦夕’。”
“岳飞此人,虽有城府,但最大的弱点就是愚忠,一旦涉及储位之争,涉及殿下的安危,他哪怕明知是坑,也会为了所谓的大义跳下去,因为他不敢赌,不敢赌殿下真的出事。”
说到这里,万俟卨走到赵谌面前,深深一拜。
“殿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岳飞一倒,枢密院便是永清伯张俊的天下,到时候,殿下手里有了兵权,这大宋……才是真的姓赵啊。”
太子赵谌沉默了许久。
终于伸出手,从万俟卨手里接过了那张空白的圣旨。
那轻飘飘的绢布,此刻却重如千钧,承载着一个忠臣的性命,和一个帝国的国运。
“好。”
赵谌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更带着一丝决绝,“就依卿所言。”
“万俟卨,这件事若是办成了,孤许你入阁拜相,位极人臣,若是办砸了……”
“臣提头来见。”
万俟卨跪伏在地,额头触碰着冰冷的地毯,嘴角却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岳鹏举啊岳鹏举。
你在战场上能挡住金人的铁浮屠,但这朝堂上的软刀子,你看得见吗?挡得住吗?
这一次,我要把你欠我的,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我要让你的“尽忠报国”,变成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
南京城的夜,粘稠得像一锅煮烂的浆糊。
虽已入秋,但这只“秋老虎”却比盛夏还要凶猛,闷热的风贴着秦淮河的水面刮过,没带来半点凉意,反倒卷起一股子令人心浮气躁的腥湿味。
城北,莫愁湖畔。
这里本是金陵名胜,尤其是夏日荷花盛开时,游人如织。
但到了深夜,湖面雾气升腾,芦苇荡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便显出几分鬼气森森来。
更夫老张提着铜锣,缩着脖子走在湖边的青石板路上。
“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一嗓子喊出去,声音在空旷的湖面上荡开,却没个回响,像是被那浓雾一口吞了。
“怪事……”老张嘟囔了一句,紧了紧身上的褂子。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芦苇荡。
“咔嚓、咔嚓……”
声音极轻,不像是风吹草动,倒像是……铁叶子撞击的声音,那是甲胄摩擦特有的动静,沉闷、冰冷,带着一股子肃杀气。
老张猛地停下脚步,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他是个老更夫了,当年金兵南下时他也守过城,听得懂这是什么动静。
“谁?谁在那边?”
老张颤巍巍地举起灯笼,往芦苇荡深处照去。
昏黄的烛光只能照亮身前三尺,更远处是死一样的黑暗。
那“咔嚓咔嚓”的声音似乎停了,又似乎还在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他。
紧接着,是一声战马的响鼻声,极短促,像是被人立刻捂住了马嘴。
老张手里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火苗窜了两下,灭了。
他顾不得捡,发疯一样往城里跑,一边跑一边喊:“有兵!湖边有兵啊!”
……
这一夜,莫愁湖畔“闹鬼”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钻进了南京城的每一个缝隙。
不仅仅是更夫老张。
负责夜巡的五城兵马司的一队巡卒,声称在湖畔看到了“大队人马的脚印”,但转眼又被潮水冲刷干净。
住在城北的几个富户,信誓旦旦地说半夜听到了“刀剑出鞘”的龙吟声,吓得整夜不敢灭灯。
流言之所以可怕,不在于它有多真,而在于它足够“虚”。
若是真有人造反,直接杀进城便是,偏偏这种“好像有”、“听说是”、“我二舅姥爷的邻居亲耳听到”的传闻,最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尤其是对于做贼心虚的人来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