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滤车间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器,深邃、黑暗,那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声正是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涌出,震得人胸腔发闷,空气也随之微微震颤。这声音不仅干扰了“腐蚀者”,更仿佛一根无形的探针,持续搅动着陈暮脑海中的痛楚,每一次声波的起伏都对应着他太阳穴一阵尖锐的悸动。
李婉和阿兰搀扶着林薇,小张紧握着那根染血的钢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黑暗中,脸上混杂着疲惫与对未知的恐惧,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决绝。退路已断,前方是唯一的,尽管可能通往毁灭的路径。
陈暮深吸一口那带着金属腥味的空气,强行压下脑海中翻腾的刺痛。他捡起地上那根沾满暗绿色粘液的钢管,取代了丢失的撬棍,率先迈步,踏入了过滤车间的门槛。
“跟紧我。”他的声音在嗡鸣中显得有些失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车间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宏伟,也更加破败。巨大的圆形过滤罐如同史前巨兽的卵, 沉默而森然地排列着,罐体上布满了锈蚀的爬梯和阀门,粗大的管道如同血管,在天花板和墙壁间纵横交错,许多已经断裂,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地面上积满了厚厚的混合着油污和不明沉淀物的淤泥,踩上去软腻而粘稠。仅有几盏应急灯在远处闪烁着惨淡的光芒,勉强勾勒出这片钢铁丛林的轮廓,却将更多的区域投入深邃的阴影。
嗡鸣声的来源似乎位于车间的最深处。那声音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某种巨大的心脏在搏动,带动着整个车间的空气都在随之律动。
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条相对干净的检修通道向深处推进。每一步都异常谨慎,警惕着阴影中可能潜伏的任何东西。陈暮将那种玄妙的感知力提升到极限,头痛因此加剧,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通道两侧,偶尔能看到一些散落的工具、破损的防护服,甚至是一些……干涸已久呈喷溅状的黑褐色血迹。这里显然并非净土,曾经发生过激烈的冲突。
突然,陈暮猛地停下脚步,举起了拳头。他的感知捕捉到了前方拐角后,传来一阵不同于嗡鸣的机械运转声,以及……某种生物带着威胁性的压抑低吼。
他示意众人隐蔽到旁边一个巨大的过滤罐后面,自己则缓缓探出头,向拐角后望去。
拐角后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区域,中央是一个下沉式的维修池。池边,三台造型奇特类似犬科动物骨架的机械单位——“清道夫”VI型“猎犬”基础型号,正呈扇形散开,它们低伏着金属身躯,关节处发出轻微的液压声,红色的光学传感器死死锁定着维修池中央的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头发花白凌乱、背对着他们的男人。他手中拿着一把看起来十分沉重的活动扳手。他背靠着一个仍在运行着发出强劲嗡鸣声的庞大圆柱形设备——那正是整个车间嗡鸣的源头!设备表面布满了闪烁的指示灯和复杂的仪表,粗大的线缆如同藤蔓般缠绕其上,连接着车间各处的管道。
那男人似乎察觉到了陈暮等人的到来,但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带着疲惫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喝道:“别过来!找地方躲好!”
话音未落,那三台“猎犬”仿佛接到了指令,猛地发动了攻击!它们如同真正的猎犬般扑出,速度快得惊人,锋利的金属爪牙直取维修池中的男人!
那男人反应极快,身体异常灵活地向侧后方滑步,同时手中的巨大扳手带着恶风,精准地砸向最先扑到的一台“猎犬”的前肢关节!
“铛!” 一声脆响,火星四溅!那台“猎犬”的前肢关节明显变形,动作一滞。
但另外两台已经包抄到位,利爪挥向男人的后背和肋部!
眼看那男人就要被撕碎,陈暮眼中厉色一闪,不再隐藏!
“动手!”
他低吼一声,从过滤罐后猛地冲出,手中的钢管如同毒龙出洞,直刺向距离最近的一台“猎犬”的传感器头部!
李婉和阿兰也立刻将林薇安置在安全角落,抓起手边的工具——一根断裂的金属栏杆和一把锈蚀的管钳,从侧翼攻向另一台“猎犬”!小张虽然恐惧,但也鼓起勇气,用钢筋戳向最后一台“猎犬”的支撑腿。
战斗瞬间爆发!
维修池变成了混乱的战场。金属撞击声,液压管破裂的嘶鸣,以及“猎犬”低沉的电子嗡鸣,与车间持续的深沉嗡鸣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陈暮的钢管与“猎犬”的合金爪牙硬碰硬,每一次撞击都震得他手臂发麻,肋部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流出。他的头痛在激烈的战斗和持续的嗡鸣中达到了顶峰,眼前阵阵发黑。
那陌生男人却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技巧和对机械单位的了解。他利用维修池复杂的地形和那台轰鸣的设备作为掩护,巨大的扳手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每一次挥击都精准地落在“猎犬”的关节、液压管线或传感器等脆弱部位。他甚至能预判“猎犬”的攻击路线,动作简洁而高效,仿佛一个经验丰富的机械师在拆卸故障的机器。
在陈暮和男人的默契配合(尽管是初次)以及李婉等人的拼死牵制下,三台“猎犬”很快便被逐一拆解,变成了一堆冒着电火花的废铁。
战斗结束,维修池边暂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那台庞大设备持续发出的嗡鸣。
陈暮拄着钢管,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刚刚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男人。
男人也缓缓转过身,用手中的扳手支撑着身体。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脸上布满风霜的刻痕,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带着一种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下的疲惫与警惕。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陈暮身上,尤其是在他染血的胸口和那双因头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种……仿佛看到预期结果的释然。
“张淮安说得没错,”男人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设备的嗡鸣,“你果然能‘听’到它的呼唤,γ-07-K。”
“张淮安?!”陈暮瞳孔一缩,强忍着不适上前一步,“你认识他?他在哪里?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是谁?”问题如同连珠炮般抛出。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身后那台轰鸣的设备。“这是‘净水厂’的‘心脏’——一台旧时代遗留后被‘方舟’改造过的巨型次声波共振发生器。它发出的特定频率,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低阶变异体和自动化单位的生物信号与电子系统,也是这片区域能暂时保持‘相对安全’的原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众人,最终回到陈暮脸上:“我叫周擎,前‘方舟’能源与信号部门首席工程师,‘创始计划’的早期参与者……也是,最早意识到‘源点’计划真相并选择叛逃的人之一。”
周擎……这个名字陈暮在那些零碎的资料中似乎看到过,与一些关于能源核心和信号塔建设的技术文件联系在一起。
“张淮安是我过去的助手,也是少数几个愿意相信我,并留在‘方舟’内部为我们提供信息的‘眼睛’。”周擎继续说道,语气沉重,“他冒险联系你们,引导你们来这里,是因为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指向那台轰鸣的发生器:“这台‘心脏’正在超负荷运行,它的核心元件即将达到极限。一旦它停止工作,不仅这片区域的‘安全屏障’会消失,其崩溃时释放的能量脉冲,更可能被‘源点’网络捕获,成为加速其完成的最后一块拼图……或者,如果我们能引导得当,也可能成为干扰甚至重创那个网络的……一把‘钥匙’。”
周擎的目光灼灼地看向陈暮,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而要引导这股力量,需要一个特殊的‘接口’,一个意识结构与‘源点’高度共鸣,却又保持着独立意志的个体。一个……像你这样的,‘原生接口’。”
周擎的揭露将零散的信息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终极抉择。陈暮不仅是“钥匙”,更可能成为决定“源点”命运的关键。然而,引导这股毁灭性能量,需要他深入那令他痛苦不堪的嗡鸣核心,并直面与“源点”的直接连接。这几乎是一次自杀行为,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