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顺带着密旨离去,御书房内重归死寂。晏华清独坐于龙椅之上,指尖冰凉,方才下令时那片刻的决绝,已被更深的思虑所取代。
将“青黛”之名直接抛向刺客,无疑是一步险棋。若青黛无辜,此举可能打草惊蛇,让真正的“乙七”更加警惕;若青黛有罪,则可能逼得她狗急跳墙,甚至可能牵连出她背后更庞大的网络,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她在赌,赌自己的判断,赌那冥冥中的一线契机。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明亮的午后,逐渐转为黄昏的昏黄,最后彻底被墨蓝色的夜幕笼罩。宫灯次第亮起,将御书房映照得一片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压力。
终于,在戌时三刻,御书房外传来了福顺刻意放轻、却依旧难掩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福顺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震惊与困惑的神情,他快步上前,压低声音禀报,“天牢那边……有结果了。”
晏华清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讲。”
福顺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按陛下吩咐,影卫首领亲自审讯,只问了那一句话。那乐师刺客起初依旧顽固,抵死不认。后来……后来动用了些非常手段,他终于熬刑不过,开了口……”
他顿了顿,脸上困惑之色更浓:“可他……他一口咬定,从未听过‘青黛’之名!他甚至……甚至对陛下身边有位叫青黛的贴身宫女,都显得茫然不知!影卫首领反复确认,甚至用了迷魂类药物辅助,其反应不似作伪……他只知道自己的任务是配合‘丙九’制造混乱,吸引注意,为‘上面’的人创造机会,至于‘上面’的人是谁,用什么方式动手,他一概不知。”
不知道青黛?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晏华清的预料!
如果青黛是“乙七”,是这次刺杀的核心人物之一,那个作为配合者的乐师,怎么可能对她一无所知?影阁内部等级森严,但执行如此重要的协同任务,下层对核心执行者完全不知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除非……青黛根本就不是“乙七”!她之前的怀疑,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让晏华清的心猛地一沉。如果青黛无辜,那她袖中的乌光,那模仿她习惯的传菜太监,又该如何解释?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栽赃嫁祸?
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那名刺客还说了什么?关于‘上面’的人,有任何线索吗?”晏华清追问道,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福顺摇了摇头:“他只知道代号是‘乙七’,精于易容毒杀,潜伏极深,但具体身份、样貌,一无所知。影卫首领判断,他所言……应为实情。”
实情……晏华清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线索似乎在这里又断掉了。乐师刺客的不知情,反而洗清了青黛大部分的直接嫌疑,但也将“乙七”的身份,重新推回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是谁?到底是谁?那个隐藏在暗处,可能正窥视着她,等待下一次机会的“乙七”,究竟是谁?
癸十一?沈墨?还是某个她从未留意过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巨大的无力感和紧迫感交织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
“陛下,”福顺看着陛下疲惫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青黛姑娘那边……”
晏华清睁开眼,眸中已恢复了一片冰冷的清明。无论真相如何,此刻都不能再让猜忌继续蔓延,尤其是对青黛。若她无辜,自己的怀疑已是伤害;若她有罪,过早摊牌也非明智之举。
“传朕口谕,”晏华清缓缓道,“青黛今日受惊,护驾有功,赏黄金百两,锦缎十匹,擢升为紫宸宫掌事女官,总管宫内一切事务。让她……好生休养,不必再来谢恩了。”
这道旨意,既是安抚,也是观察。将她升到更高的位置,赋予更大的权力,看她如何应对,是否会露出马脚。同时,也暂时将她稳在紫宸宫,便于监控。
“是,奴才这就去宣旨。”福顺应下,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晏华清一人。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绪万千。青黛的嫌疑暂时降低,但危机远未解除。癸十一重伤回归,其忠诚度有待考证。沈墨远在北疆,却似乎总能洞悉宫中隐秘……
而那个真正的“乙七”,依旧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扎在她的咽喉。
她必须主动出击,不能再被动等待!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鸠占鹊巢”……如果影阁真有此秘法,那么他们必然有一个准备用来“替换”她的目标!这个目标,可能已经存在,也可能正在被塑造。
她要挖出这个潜在的“替身”!
“来人。”她对着空寂的大殿轻声唤道。
一道模糊的身影从梁上悄无声息地落下,是接替癸十一部分职责的影卫副统领,代号“巽二”。
“陛下。”
“动用一切力量,暗中调查。”晏华清的声音冰冷而清晰,“第一,查近一年来,宫中或京城,是否有与朕容貌、身形、年龄相仿的女子神秘失踪或死亡。第二,查所有与朕有过接触,尤其是能近距离观察朕言行举止的人员,其背景、亲属关系中,是否有符合条件者。第三,严密监控长春宫端太妃及李嬷嬷的牢房,任何探视者,无论身份,一律记录并暗中调查!”
她要逆向追查,从“替身”这个可能的目标入手,反推影阁的计划和人员!
“属下领命!”巽二没有任何废话,身影一晃,便消失在黑暗中。
做完这一切,晏华清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她走到内间,看着铜盆中清水倒映出的、属于自己的面容,眼神复杂。
这张脸,这个身份,究竟承载着多少秘密和杀机?
她深吸一口气,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刺骨的冰凉让她精神一振。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她都必须要走下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青黛求见的声音。她来了,来谢恩?还是来……试探?
晏华清整理了一下衣袍,恢复成那个威仪而深不可测的女帝,缓步走出内间。
“宣。”
青黛走了进来,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掌事女官服饰,神色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跪地行礼:“奴婢叩谢陛下天恩!陛下隆恩,奴婢万死难报!”
她的声音、神态,与往常并无二致,甚至因为升迁而更添了几分恭谨。
晏华清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仿佛之前所有的猜疑都从未发生过。“平身吧。你伺候朕多年,忠心可嘉,这是你应得的。紫宸宫事务繁杂,日后需你多费心了。”
“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青黛再次叩首,抬起头时,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烁,“只是……今日宫宴凶险,陛下受惊,奴婢未能随侍在侧,心中实在……惶恐不安。恳请陛下,日后无论去何处,都让奴婢跟随伺候吧!”
她的话语情真意切,充满了后怕与担忧。
晏华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才缓缓道:“你有此心,朕心甚慰。起来吧,朕准了。”
“谢陛下!”青黛这才起身,垂手恭立一旁。
主仆二人,看似恢复了往日的信任与默契。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一道无形的裂痕,已经悄然产生,信任的试炼,远未结束。
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一名负责看守长春宫密道入口的影卫,在例行的、极其隐秘的巡查中,于密道深处,靠近宫外出口附近,发现了一样东西——
半枚被匆匆遗落、踩入泥泞中的,属于宫中低等杂役的腰牌碎片。而那腰牌上模糊的编号,经过核对,指向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浣衣局。
那个明明已经被彻底清洗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