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师,”于院长重新戴上眼镜,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你恐怕……还是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请您明示。”
“关子元同学,是我们学院,乃至学校,甚至可以说是国家层面,都不可多得的科研苗子!
他的未来,不可限量!”
于院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你知道校长私下是怎么评价他的吗?
他说,关子元是百年难遇的学术天才,好好培养,未来或许有机会成为像杨老那样伟大的物理学家!”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定她瞬间苍白的脸:
“苏老师,你现在……明白问题的关键所在了吗?
你和他这段关系,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会成为他前途上的那块绊脚石?”
苏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头颅微微低下。
原本自然交叠的双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紧紧抓住了膝上的裙料。
于院长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中了她心底最不敢触碰的恐惧与软肋。
“你可能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于院长将电脑屏幕转向苏悦,“你不妨……亲自看看这个。这是p大物理学院招生办公室,刚刚发来的邮件。”
苏悦下意识地微微前倾身体,目光落在屏幕上。
只是快速扫过那几行冰冷的官方文字,她的瞳孔便骤然收缩。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尽,一直维持的镇定外壳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p大那边,暂时联系不上关子元本人,所以邮件发到了我这里。”
“看到了吗?他们要求关子元同学,就近期网络上关于其‘品行不端’的传闻,做出‘令人信服的合理解释’。否则……他们将保留重新评估其录取资格的权利……”
“于院长!不是这样的!”苏悦猛地站起身,身体因激动而前倾,双手紧紧抓住办公桌的边缘,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与恐慌。
“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不好!是我主动的,是我没有把握好分寸,和子元没有任何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请您,请您一定要跟p大解释清楚……”
“苏老师!冷静一点!”于院长抬手虚按了一下,“你跟我说这些,没有用。p大看重的是事实,是影响,是他们未来顶尖学者的声誉!”
苏悦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缓缓跌坐回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重新拼凑起破碎的冷静。
但每一次吸气,都像有冰冷的刀片划过胸腔。
“苏老师,现在的局面,早已不是你一句‘不介意’或者‘一走了之’就能轻易化解的了。这关乎一个未来科学家至关重要的前途起点。”
他凝视着苏悦绝望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锤音:
“苏老师,如果你真的……爱他。那么,作为一个成熟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什么选择,才是真正对他好的,才是……‘正确’的。”
苏悦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微微仰起脸,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仿佛这样就能锁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和疼痛。
最终,她艰难地站起身,向着于学文,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一言不发,像个失去灵魂的偶人般,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苏悦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回家的。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躯壳,软软地瘫倒在床上。
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却汹涌地奔流而出,迅速浸湿了脸下的枕巾。
绊脚石……
葬送……
百年不遇的天才……
取消录取资格……
这些词语此刻却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轰鸣不止。
他那么热爱物理,那么闪耀于科研的天空,那是他生命的光啊!
难道……就因为她的存在,她的固执,她的自私……
就要让他失去这一切,让他璀璨的未来蒙上阴影,甚至就此断送吗?
自己……果然还是太自私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放任这段感情滋生。
或许,现在纠正这个“错误”,还来得及……
“咔嚓。”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苏悦猛地惊醒,迅速用袖子擦干满脸的泪痕,用力深呼吸,努力调整面部肌肉。
“诶?妈,你今天回来好早啊!”林小满活泼的声音传来,“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了?”
“没什么,”苏悦转过身,脸上努力绽开一个无比温暖的笑容,那笑容逼真得连她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妈妈是太开心了。听说……子元他……今天就要回来了。”
“真的吗?!太好了!”林小满立刻被这个好消息点燃,欢呼起来。
“嗯,小满,我没事了,放心吧。”
苏悦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仿佛刚才那个崩溃痛哭的人只是幻觉。
“嘿嘿嘿,我懂我懂我懂!”林小满挤眉弄眼,“那啥,我这就走,不在这儿当电灯泡了!”
“啊,小满……”
“没事儿没事儿!正好我跟温久末好久没晚上出去玩了,我闪啦!你们……嘿嘿,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说罢,林小满像只快乐的小鸟,哼着歌,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开了。
她丝毫没有察觉母亲笑容之下,那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挣扎。
看着女儿欢快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苏悦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崩塌。
她再次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感觉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
唯有意识清醒得可怕,如同在承受一场无声的凌迟。
闭上眼睛,内心仿佛有两个势均力敌的自己在疯狂厮杀。
一个嘶吼着不愿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另一个则冷酷地陈述着于院长那句“正确的选择”。
她……究竟该何去何从?
墙上的挂钟,指针在寂静中一格一格地“滴答”爬行。
那声音平日里微不足道,此刻却像一柄重锤,一下,又一下,狠狠敲击在她已然脆弱不堪的心上。
不能再拖下去了。
必须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做出决断。
就在这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手机提示音,突兀地划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苏悦费力地抬起仿佛灌了铅的胳膊,拿过床头的手机。
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某家以生殖医学闻名的顶级医院的通知。
【检验报告已生成,请查收】。
她几乎是怀着最后一点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希冀,用颤抖的手指,点开了那份报告。
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复杂的医学术语和数值,最终,定格在结论性的那几行字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嘴角,无法控制地漾开一片极致苦涩的弧度。
那最后一点支撑着的渺茫希望,彻底消散于无形。
她失去所有力气,手臂颓然垂落,手机随之重重地砸在柔软的床铺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够了。
真的……够了。
这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彻底压垮了她心中所有残存的挣扎与坚持。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天空已经透出了朦胧的灰白色。
她竟就这样,与内心的煎熬和时钟的滴答声,共同度过了一个无眠的长夜。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股仿佛来自西伯利亚荒原的寒意,化作锋利的刀锋,猝不及防地划过她的胸膛。
似乎硬生生地从她心头,剜下了最血肉模糊、最珍贵的那一块。
她的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移动着。
鬼使神差地,她走上了四楼。
鬼使神差地,停在了那扇熟悉的门前。
那是她和关子元共同构筑的“爱巢”。
她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用钥匙打开了门。
“喵呜~”
“喵啊~”
苏培盛和关雎尔迈着优雅的猫步,亲昵地凑过来,蹭着女主人的脚踝。
苏悦再次发出了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叹息。
她的目光,越过黏人的猫咪,最终定格在了书桌上。
那里躺着一支关子元平时最爱用的银色钢笔,是去年生日她送给他的。
宝贝……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