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敏脸上写满了震惊。
她的眼睛扫过旁边几乎石化的儿子关子元,又落回眼前气质沉静的苏悦身上。
苏悦……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
无数次在父亲许卫国的电话里听到,是父亲那位情同手足的挚友,苏贺年苏叔家的独女。
这张脸……许敏在记忆中快速翻找。
没错!
苏叔寄来的那些照片里,那个笑容安静、眼神清澈的女孩,轮廓依稀可辨。
只是照片里的青涩褪去,沉淀成了眼前这份温婉知性的风韵。
如果她没记错……许敏在心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苏悦,应该就比自己小八岁?
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形形色色的恋情她见得多了。
同性伴侣、年龄相差悬殊的情侣……
甚至某国总统比他夫人小了二十多岁,不也照样伉俪情深?
这些在她看来,只要当事人幸福,旁人都无权置喙。
可是……
当这种“奇特的恋情”的主角,变成了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
许敏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直冲脑门。
她宁可相信是自己年幼的女儿认错了人,叫错了称呼。
这比儿子真和苏悦在一起……似乎更容易接受一点。
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
表面上,她波澜不惊。
“然然,别乱叫!你知道‘嫂子’是什么意思吗?”
许伊然眨巴着大眼睛,刚想辩解“在超市里大哥哥和这个姐姐……” 。
眼疾手快的林小满立刻飞快地从兜里掏出一块奶糖塞进小姑娘嘴里:
“乖,吃糖!跟你橘子叔叔玩会儿!”
说着,顺手把旁边一脸“关我啥事”表情的小橘子塞进了许伊然怀里。
成功转移了火力源,林小满悄悄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许敏已经调整好表情,脸上瞬间堆起了极其自然的笑容。
她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亲昵地挽住了苏悦的胳膊,仿佛她们是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
“哎呀!你就是小悦吧!我总听我父亲提起你!苏叔叔家的宝贝女儿对不对!苏叔身体还好吧?他可真是把你教得太好了,瞧瞧这气质,这模样,真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父亲在世时,就常说苏家妹妹如何如何聪慧懂事,是苏叔的骄傲!今天可算见着真人了!比照片上还精神!”
许敏连珠炮似地说着,热情得让人难以招架。
她的眼神真诚,笑容热络,仿佛刚才那声石破天惊的“嫂子”从未响起过,纯粹是一场“认亲”的喜悦。
苏悦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挽住,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心下了然。
这位许敏姐,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她迅速挂上得体的微笑,顺着许敏的话茬,同样将“嫂子”一事按下不表,扮演起“故人之女”的角色。
“许敏姐,您过奖了。家父身体尚可,劳您挂心了。他老人家也时常提起许伯伯,说当年在部队,许伯伯对他照顾良多,情谊深厚,每每念及都感慨万分。没想到今天能在子元的学校见到您,真是太巧了。”
苏悦同样将话题引向父辈的交情,只字不提关子元,仿佛她出现在这里,纯粹是因为父辈的关系和“巧遇”。
两个女人,一个热情似火,一个温婉如水,就在这小小的活动室里,围绕着“苏叔”、“许伯伯”、“身体”、“精神”这些安全话题,展开了一场寒暄。
她们笑容满面,语气亲昵,仿佛失散多年的姐妹重逢,场面一度十分“和谐”。
关子元站在一旁,看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母亲和他悦姐这演技……不去当演员真是屈才了。
寒暄了好一阵,许敏低头看了看怀里已经开始打哈欠的许伊然,脸上适时地露出歉意。
“哎呀,瞧我,光顾着说话了。时候真是不早了,然然都困了,我得赶紧带孩子回家睡觉了。小孩子不能熬太晚。”
随即,她摸了摸打着哈欠的许伊然。
她转向苏悦,笑容依旧热切:“小悦,咱们今天能见面真是太好了!改天一定好好聚聚,好好聊聊!我有很多关于苏叔的事想跟你打听呢!”
“好的,许敏姐,随时欢迎。”
许敏的目光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儿子关子元身上。那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子元……妈……妈今天真的很开心。”
关子元心头也是一软。
几人默契地不再提及“嫂子”这个称呼,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只是许伊然小朋友的一个小小口误,从未发生过。
许敏一手挽着苏悦,一手牵着睡眼惺忪的许伊然,亲亲热热地朝校外走去。
关子元则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身后。
送走了许敏母女,校门口只剩下关子元和苏悦两人。
周遭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刚才那场完美的社交表演带来的紧绷感也松弛了些许。
悦姐,对不起啊。第一次见面,就让我搞得这么……狼狈。”
苏悦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关子元柔软的发顶。
“没关系,这不怪你。”
不过,在苏悦内心的某个角落,一丝微妙的感觉还是冒了出来:
未来的“婆婆”……只比自己大八岁,自己还得叫她“姐”……
这关系,真是……各论各的。
——
与此同时,t大,理学楼。
与G大校园的宁静不同,作为国家重点学府,t大的理学楼此刻依然灯火通明。
窗格子透出的冷白灯光,昭示着无数科研工作者仍在挑灯夜战。
楼内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关键教授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审阅一份报告。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请进。”关键的声音温和而随意。
门被推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戴着细边眼镜的年轻讲师走了进来。
他是凌远东,关键的得力助手,深得信任,负责处理课题组不少核心事务,尤其是……经费和设备采购。
“关老师,还没休息?”
“嗯,还有点东西要处理。有事找我,远东?”
凌远东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
“关老师,是关于……亚瑟智能那边的事。”
他观察着关键的神色,斟酌着措辞。
“他们那边的经理……最近跟我提了一嘴,说……似乎有同行在‘关心’我们之前几批设备的采购周期和……嗯,市场行情波动情况。”
关键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锐利的光。
“哦?是哪所高校的同行这么有‘闲情逸致’,关心起设备采购流程了?”
“具体是谁,亚瑟智能经理打探了一下,对方很谨慎,王经理颇费了一番功夫……似乎是G大那边的,一个叫苏悦的老师?”
“G大?苏悦?”
关键的眼神瞬间变得玩味起来。
“呵呵,有意思。”
他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对着凌远东说道:
“远东啊,你跟亚瑟那边熟。下次再有人‘关心’这个,你可以直接告诉他们,想了解设备行情或者寻求合作,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找我聊聊嘛。何必这么……拐弯抹角?我们t大物理系,还是很欢迎同行交流、资源共享的。”
凌远东心领神会,立刻点头:
“我明白了,关老师。我会把您的意思转达给他们的。”
“嗯,辛苦你了。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的,关老师,您也早点休息。”
凌远东恭敬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关键没有立刻回到文件上。
他站起身,踱步窗前,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了一口。
G大……苏悦……
他有印象。
那次在G大讲座,就是这个女讲师,在结束后特意拦住他,表达了对他多年前揭露曹忠论文造假的敬意和感谢。
当时他还觉得这年轻老师挺有正气。
她为什么要调查亚瑟智能?调查他们组的设备采购?
这跟她八竿子打不着!除非……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关子元!
当时在G大,他瞥见苏悦时,自己的儿子就站在不远处。
还有那篇被兰洛那个蠢货处理得极其难看的论文,一作不就是关子元吗?而且通讯作者……正是苏悦!
难道……是关子元在背后搞鬼?还拉拢了这个苏悦?
还有那个黄铭,像疯狗一样,一直咬着他们组不放。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找到了一个备注为“兰洛”的联系人。
“兰老师,最近学风建设查得很严,上面三令五申要端正学术风气。咱们组在“发论文”这件事上,一定要更加谨慎,务必确保万无一失,不要再犯上次那种低级错误了。”
很快,手机屏幕亮起:
“好的关老师,我明白,一定注意!保证不再出纰漏!”
关键看着回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哼!
关键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
跟我们斗?就凭你们几个?
无论是黄铭的指控,还是苏悦的调查,亦或是那个……似乎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儿子,在他精心编的网络面前,都不过是几只不自量力的飞蛾。
凌远东负责设备经费这条线,兰洛负责论文这条线,还有他重点培养、用来顶在前面的秦政……这些都是他棋盘上的得力棋子。
更何况,自己还有不可撼动的靠山……
他倒要看看,他们能扑腾出什么火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