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的春天,向来是位极其拖延症的客人。
尽管日历已强行翻到三月初,天气却依旧冷得令人发指,呵气成雾,寒风像是能穿透骨髓,丝毫不给万物复苏的面子。
然而,这变态冷的天气并不能阻挡G大学子们的热情。
活动中心门口,学生们裹紧羽绒服,搓着手,哈着白气,依旧络绎不绝地往里涌。
今天,是社团春招的大日子。
鉴于h市这鬼见愁的初春天气,G大的春招并未像秋招那样在露天步行街举行,而是移师到了相对温暖的活动中心室内。
整个一层大厅和相连的几个大教室,都被划分给了各式各样的社团,此刻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活动中心105教室,林小满和温久末凭借“早起鸟儿有虫吃”的精神,在教室中央抢占了一个极其显眼的位置。
温久末吭哧吭哧地帮林小满支好录像三脚架,连接好麦克风和便携音响。
这几样堪称是星光美术社历经火灾后,仅存的能撑场面的贵重家当了。
做完这些,温久末屁颠屁颠地跑到了教室对面——摇滚社团的“地盘”。
只见社长姚衮正撅着个腚,埋头在几个堆叠的乐器箱里翻找着什么,毫无防备。
温久末见状,恶向胆边生,猫着腰靠近,屏住呼吸,双手合十,瞄准目标。
一记稳、准、狠的“千年杀”!
“嗷——!你干嘛?哎哟!!!”姚衮惨叫一声猛地弹跳起来,捂着惨遭偷袭的部位,龇牙咧嘴地回头怒视。
“姚社长!”温久末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无比“淳朴”,“架子鼓,借俺一套呗?”
“干啥啊?!”姚衮揉着屁股,没好气地问。
“俺们美术社今天要现场演唱,招人嘛!俺得上去露两手!”温久末理直气壮。
“俺们美术社……啧啧啧,”姚衮戏谑地重复着这个称呼,上下打量着温久末,“温久末同学啊温久末同学,你是不是都忘了自己名字还在我摇滚社的花名册上呢?光顾着给你老婆……哦不,给你社长社团忙前忙后了吧?”
说罢,姚衮目光越过温久末,看了看不远处正忙活的林小满。
林小满恰好抬头,没心没肺地朝着这边热情挥手打了个招呼。
“那咋了嘛!别墨迹,快给俺!”
“重色轻友!算了算了!真是儿大不由爹!照顾好我儿媳妇的社团比啥都强……”
“去你的!谁是你儿媳妇!”
温久末笑骂着,在姚衮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补了一脚。
虽然嘴上骂骂咧咧,姚衮还是老老实实地掏出了一个便携袋子。
“中!多谢了!那俺回……”温久末一手拎起鼓袋,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去牵刚跑过来的林小满的手,转身就要走。
“诶?久末哥回来啦?”一个摇滚社的女生刚好抱着一把电吉他走过来,看到温久末眼睛一亮,“你力气最大了,帮我把琴搬到那边调音好不好嘛~”
她声音甜甜地请求道。
温久末一脸无辜,先是掂了掂手里不算轻的鼓袋,又举起和林小满十指相扣的手晃了晃,用行动表示:真没空手了。
姚衮看不下去了,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那女生,“行了行了,别使唤人家‘有家室’的了,走吧,我帮你。”
温久末冲姚衮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牵着林小满,拎着鼓回到了自己的摊位。
林小满看着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故意捏着嗓子,学着刚才那女生的语调:
“哎呀~力气大的久末哥哥~能不能也帮本社长把那个重重的海报架支起来好不好嘛~”
温久末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你看,他们只会使唤你干活,不像我,我只会心疼giegie~”
温久末:“……别闹了社长!”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林小满恢复常态,笑着拍了他一下,“快去帮帮姚社长他们吧,我看他们东西也挺多的。咱们这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关老师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关子元背着一把吉他,手里还拎着一厚沓传单,从熙攘的人群中挤进了105教室。
“关老师!这边!”林小满眼尖,立刻跳起来挥手。
关子元走过来,从传单最上面抽出一张递给她:“验收一下,社长,咱们的‘秘密武器’,印得咋样?”
“不错不错!”林小满接过那张传单,连连点头,“黑心打印社良心发现了?这次印的质量和手感都不错啊!”
“拉倒吧,大雪天,背着这玩意,跑了三里地,去t大那边才印成的。”
“怪不得,”林小满释然,“我就说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
两小时前。
关子元背着吉他,走进了学校里“臭名昭着”的红心打印社。
他还是第一次来,平时印资料不是蹭实验室的就是蹭苏悦办公室的打印机。
店里,那个熟悉的秃顶老头依旧懒散地瘫在躺椅里,举着手机,外放着音量巨大的短视频,看得津津有味。
“您好?我想印100张传单,A4,光面那种。”关子元提高音量说道。
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吐出两个字:“发我。”
“呃,请问多少钱?”关子元多了个心眼,他的预算严格控制在两百元以内。
老头这才吝啬地瞥了他一眼,用下巴朝墙上努了努:“不会自己看吗?”
关子元闻言,只好再次凑到那面污渍斑斑的墙上仔细寻找。
哪有什么报价表?
他尴尬地转向老头:“那个……我没找到报价表……”
“五块。一张。”
“五块?!一张A4?”关子元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不是有点太贵了?多印能优惠吗?”
老头终于不耐烦地放下手机,抬起头,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他:
“哪里贵了?一直都是这个价好吧?你不印有的是人印!你去学校旁边随便打听打听,是不是就咱家最便宜?”
关子元被这理直气壮的强盗逻辑气得说不出话,憋了半天,只能低声骂了一句:
“红心打印社?我看改名叫黑心打印社算了!”说完,转身就走。
这冤大头谁爱当谁当去!
然而,当他再次在学校周边转了一圈后,绝望地发现,周围的打印社,大多依旧顶着“红心打印社” 的招牌。
好不容易,又找到那家招牌不一样的小打印店。
“老板,印100张A4光面传单多少钱?”
“五块。一张。”老板头也不抬,报价如出一辙。
“怎么都这么贵啊?”
这位老板闻言,同样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没办法啊,小伙子……不按这个价,在这片儿混不下去……”
“啊?怎么回事?”
老板却只是摆摆手,讳莫如深:
“唉,没事……再多的,就不方便跟你说了。都是为了养家糊口……理解一下。”
关子元皱了皱眉,知道问不出结果了。
道了声谢,退出小店。
站在刺骨的寒风中,背着吉他,一股极其愤怒又极其倔强的劲儿冲上头顶。
他就不信这个邪!
最终,他一咬牙,背着吉他,一路狂奔了三公里,跑到了隔壁t大的生活区,终于在一家看起来正常无比的图文店里,以每张一块五的价格顺利搞定。
然后又掐着时间,一路狂奔回G大。
嘴里一路都没停过对那家“黑心打印社”及其疑似垄断行为的唾弃:
“垃圾黑心打印社,早晚倒闭!黑心老板,早晚当路灯挂件!”
——
“关老师,‘秘密武器’打印花了多少钱?用社团经费给你报销。”
“算了,”关子元摆摆手,“没多少。”
倒不是他忽然变得大方。
主要是,这羊毛出在羊身上。
由于社团人太少,又明显得罪了学工处的陈滨昂,他们社团的活动经费早被对方以“学校经费吃紧”为由给停了。
现在买新画纸、颜料的钱,都是他们仨加上苏悦自己凑的。
当然,经济条件稍好那么一点点的关苏二人,出了大头。
自家姑娘的社团,当然要好好支持一下……
现在只能希望,他精心设计的这个“秘密武器”传单,今天能真的起到效果。
三人忙前忙后,将海报挂了起来,温久末也手脚麻利地将借来的架子鼓部件组装调试好。
不远处,动漫社团的巨型音响已经率先放起了激燃的音乐:
“艾伦被深深的逼进了浴缸!”
《红莲的弓矢》的熟悉旋律如同冲锋号,瞬间打破了现场的嘈杂,将所有人心中的热血点燃!
其他社团也像是收到了信号,纷纷开始表演或吆喝起来。
社团春招,正式开始了!
三人各自坐下,关子元习惯性地把椅子挪到了温久末和架子鼓后面,让温久末宽厚的背影把自己遮挡住。
虽然已经当了半个多月的“明星讲师”,在几百人面前讲物理也能侃侃而谈,但当众弹唱?
这完全是另一回事,依旧让他莫名地感到胆怯。
林小满则一屁股坐在了最前面,对准麦克风,气沉丹田,用能盖过背景音乐的音量大喊:
“oK兄弟们!全体目光向我看齐!看我看我!我宣布个事儿!”
一边喊,一边双手举过头顶,虎里虎气的。
这社牛程度,让躲在后面的关子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现在退社还来得及吗?
林小满的“独立宣言”倒是成功吸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星光美术社招新,现在开始了!请欣赏第一个节目——《心事扉页》弹唱!”
吉他前奏响起,温和而略带忧郁。
架子鼓加入,敲出稳定的节奏。
林小满清澈的嗓音也随之响起。
看着附近的目光逐渐向他们这个角落聚焦,关子元下意识地往温久末身后缩得更深。
果然,只有在讲解物理的那个纯粹世界里,他才能找到绝对的自信和从容。
指尖划过扩音孔上那个“Stephen K”的签名,他不禁想到:
自家姐姐现在在干嘛呢?
大白天的,科研口的老师肯定都在忙吧……
真希望,她此刻能在旁边,看着自己。
这个念头闪过,关子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正在录像的摄像头镜头。
他深吸一口气,原本微驼的背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
就算她不能亲临现场,至少在之后的录像里,也得让她看到自己精神抖擞、毫不怯场的一面才行。
演奏过半,或许是因为音乐,或许是因为林小满的活力,或许是因为关子元那偶尔抬头露出的清俊侧脸和精湛琴技,人群开始逐渐向星光美术社的摊位附近聚集。
三人心中都暗自高兴。
关子元并不知道,在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之后,不远处,人群外围,一个学生模样的身影正不断地踮起脚尖,透过攒动的人头,专注地望向弹着吉他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