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楼学生办公室。
周末,办公室里照例只有孟钊一人。
关子元几乎是撞开门冲进来的,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位,一屁股重重坐下。
他点开一个复杂的量子力学模拟程序,密密麻麻的公式和跳动的数据流瞬间占据了整个视野。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全部投入到那些抽象的符号中,试图用物理世界的冰冷逻辑来镇压内心那片混乱的风暴。
坐在他旁边的孟钊(这位师兄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向小师弟学习的精神,特意把工位搬到了关子元旁边)敏锐地察觉到了小师弟的不对劲。
关子元平时也专注,总是一边做研究,一边碎碎念一些意义不明的话。
而此刻,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孟钊心里咯噔一下,丰富的想象力开始狂奔:
‘坏了!小师弟这状态……不会又失恋了吧?那个叫什么…杜什么兴的蘑菇头小子?’
孟钊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顿时坐立不安。
他深知这种时候,沉默是金,打扰是罪。
于是,孟钊小心翼翼地收拾起自己的笔记本,动作轻得像做贼,猫着腰,准备溜之大吉,给小师弟留一个独自“疗伤”的空间。
他刚挪到办公室门口,差点撞上一个人。
是苏悦。
孟钊尴尬地快速打了个招呼:“苏…苏老师!您来了!”
然后不等苏悦回应,就侧身溜了出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苏悦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苏悦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轻叹一口气,迈步走进办公室。
她走到关子元身边,伸出手,温柔却坚定地覆在他依旧快速敲击键盘的手背上。
敲击声戛然而止。
关子元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子元,走吧。大家都在活动室等你。”
关子元沉默了几秒,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没事的,悦姐。”
“我就是…心有点乱。我想开了,你说的对。都过去了…我们都该有自己的生活。”
苏悦没有多问,只是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将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两人并肩走出安静的理学楼,朝着活动中心走去。
活动中心301室,此刻充满了与理学楼截然不同的欢乐气息。
彩带歪歪扭扭地挂在墙上(显然是林小满的杰作),桌上堆满了零食饮料。
小橘子懒洋洋地趴在它的“论文猫窝”顶上,尾巴尖儿惬意地摇晃着。
温久末正试图用薯片逗弄它,被小橘子傲娇地无视了。
“你们可算来啦!”林小满看到两人推门进来,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蹦了起来。
温久末也笑着放下薯片:“再不来,小满社长就要把给小橘子准备的猫条都偷吃光了!”
“温太医!你血口喷人!” 林小满立刻跳脚反驳,脸微微发红。
苏悦笑着和大家点头,很自然地融入了这个学生小团体,丝毫没有老师的架子。
关子元看着眼前温馨喧闹的场景,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几分。
“咳!肃静肃静!” 林小满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社长的派头,举起手中的果汁盒,声音洪亮。
“各位社员!还有指导老师!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让我们举杯——哦不对,举盒、举瓶、举爪——共同庆祝我们伟大的‘星光美术社’,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起死回生啦!呱唧呱唧!”
她率先用力地鼓起掌来。
温久末和小橘子(“喵”了一声)也跟着响应。
苏悦和关子元也笑着举起手中的饮料。
“第二杯!” 林小满再次举起果汁,“热烈欢迎我们美丽与智慧并存、温柔与才华齐飞的苏悦老师,正式成为我们星光美术社的指导老师!从此以后,我们也是有组织、有靠山的社团啦!”
“欢迎苏老师!”温久末跟着欢呼。
“喵~” 小橘子附和。
苏悦被逗笑了,和大家碰了碰杯:“谢谢大家,以后一起努力。”
“还有!” 林小满放下杯子,双手合十,变得格外真诚。
她看向关子元和苏悦,又看看温久末, “真的很感谢你们……”
“喵!” 小橘子不满地叫了一声,似乎在抗议自己被漏掉了。
“哦对对对!” 林小满赶紧补充,蹲下身揉了揉小橘子的脑袋,“还有我们最重量级的小橘子大人!感谢三位!哦不,四位大神!”她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夸张活泼,“在美术社濒临倒闭、社长我即将沦为光杆司令、哭晕在活动室的关键时刻!是你们!如同天神下凡!特别特别及时地加入了进来!用你们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学术光环、还有…呃…猫格魅力!成功盘活了咱们社团!让这艘即将沉没的小破船,重新扬起了希望的风帆!尤其是——关子元关老师!”
林小满突然把矛头指向关子元,眼睛亮晶晶的。
“您老人家!物理系高岭之花!节能主义代言人!社交恐惧症晚期患者!一年前连加个同学微信都嫌麻烦的人!居然能屈尊降贵加入我们这种‘不务正业’的社团?还当上了副社长?这简直是我林小满本年度遇到的最玄幻事件!我到现在都还有点不敢相信呢!”
她夸张的表情和话语,成功地把温久末逗得哈哈大笑,苏悦也忍俊不禁。
关子元被点名,看着林小满那副震惊模样,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
看着眼前笑作一团的伙伴,关子元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一切都像一场梦。
仅仅一年前,他还是那个独来独往、奉行“节能”的边缘人。
篮球?社团?直播?甚至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
这些都是他避之不及的“高能耗”活动。
至于苏悦……那更是只敢在心底最深角落悄悄仰望的星辰,连接近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可如今呢?
他加入了社团,成了副社长。
他重新捡起了篮球,甚至加入了校队。
他通过直播,把知识变成了财富。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牵起了苏悦的手,成为了她的恋人。
这些曾经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这么一件件、真实地发生在了他身上。
原来,自己曾经是如此的孤独,像一座飘浮在宇宙中的孤岛。
可自从那天在晚自习后,被那个冒冒失失打碎他保温杯的女孩打扰,进而遇见了那个如“惊鸿”般走进他生命的苏悦之后……
他的人生轨迹,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拨转,驶向了完全未知却又色彩斑斓的方向。
一向社恐、倡导“节能”的他,竟做出了这么多曾经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挑战权威、对抗流言、拥抱人群、甚至……去爱,去守护。
不过,现在看来……
关子元的目光缓缓扫过温久末没心没肺的笑脸,林小满手舞足蹈的活泼,苏悦眼底温柔的星光,还有小橘子那慵懒满足的姿态……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丝释然和满足。
这样……似乎也真的不错。
派对气氛正酣。
林小满眼珠一转,突然拍手提议:“哎!这么开心的日子,光吃喝多没意思!大家难道不要表演点才艺助助兴吗?”
她狡黠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苏悦身上,刻意加重了称呼:“指导老师——我们亲爱的苏——老——师——!要不要带个头呀?”
苏悦被女儿促狭的语气逗乐了,无奈地笑了笑。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转向关子元放在美术社墙角的吉他包,朝着关子元扬了扬下巴:
“好啊。不过,关子元同学,要不要和我一起?”
关子元会意地点点头。
上个假期,在确认关系后,他不仅找回了“史蒂芬老师”,还跟她系统地学习了一段时间吉他。
凭借强大的学习能力,他的曲库早已不再局限于那首《心事扉页》。
关子元走过去拿起吉他,调了调音。
苏悦则站到了他身边。两人相视一笑,默契自生。
关子元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流畅而温柔的前奏流淌出来——正是新年那天,苏悦唱给关子元和林小满听的《在乎的人是你》。
然而,当苏悦开口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她唱的,竟然是日语!
“时が二人の年齢を盗んでも… 一番大切な人は君だから…”
(任岁月偷走我们的年纪,最在乎的人是你……)
清澈温柔的女声,带着独特的韵味,用日语将这首深情的歌曲演绎得格外动人。
关子元专注地弹奏着,偶尔抬眼看向身边的苏悦。
苏悦的目光也时常落在他身上。
这一次,关子元的眼神里没有了新年时的患得患失和小心翼翼,只有一种笃定的幸福。
他知道,此刻她歌声里在乎的人,就在她身边,与她琴瑟和鸣。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活动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惊叹。
“苏老师!恁也太厉害了吧!” 温久末眼睛瞪得溜圆,一不小心飚出了家乡话,“您还会日语啊?”
苏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上大学的时候比较贪玩,作为兴趣爱好,零零散散学了七门语言,日语是其中之一,好久不练都生疏了。”
“七门?!” 关子元也震惊了。
他知道苏悦优秀,但没想到语言天赋也如此惊人。
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那…悦姐……你英语四级考了多少分?”
他很好奇自己的恋人在这方面的实力。
苏悦想了想,报出一个让在场所有大学生都倒吸一口凉气的数字:
“好像是…638分吧。”
关子元:“……”
假期的最后一天四级出分,关子元考了426分,将将及格,他还对此沾沾自喜来着。
他想起自己那擦边过关的四级成绩,顿时觉得自己的学霸人设在苏悦面前不堪一击。
看向苏悦的眼神里,崇拜和爱慕交织,更深了几分。
他的恋人,就像一座宝藏,永远能挖掘出新的惊喜。
欢声笑语继续,派对气氛更加热烈。
苏悦彻底放下了老师的包袱,和三个年轻人(以及一只猫)打成一片。
她聊起大学趣事,讨论艺术流派,甚至被温久末的口音逗笑。
温馨融洽的氛围持续了半个下午。
就在这欢乐达到顶峰,小橘子都舒服得在猫窝里打起了小呼噜时——
“砰!”
活动室的门被有些粗暴地推开了。
理学楼门卫张大爷拎着一个鼓鼓囊囊、印着某高端进口超市Logo的购物袋,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他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精准地锁定在关子元身上。
“哎哟我的妈呀!关子元!你小子可让我好找!” 张大爷嗓门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责备,瞬间像冰水一样浇灭了室内的欢声笑语。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诧异地看向门口。
小橘子也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张大爷完全没注意到气氛的骤然冰冻,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瞪着关子元,语气带着强烈的批判意味:“你说说你!啊?一天天的就知道学习,还有没有点人情味儿?啊?”
他把那个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沉甸甸袋子往旁边的桌子上一墩,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妈!拎着这么大一兜东西,一看就是好东西!巴巴地跑到理学楼来找你!见不着你人,急得不行,就非求着我,让我交给你!”
“我这把老骨头,下了班还得东奔西跑,挨个地方打听!这才听说你跑这什么美术社来了!你说你妈容易吗?啊?大老远来看你,东西都送到楼下了,你倒好,人影都找不着!连面都不露一下?电话也不接一个?”
张大爷越说越来气,手指头几乎要戳到关子元鼻子上了:“关子元!学习好是本事!可做人不能这样!连自己亲妈都不理,这叫不孝顺!懂不懂?!你这样的,学习再好有什么用?啊?有什么用?!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活动室里,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