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砖窑成了林心大和两个孩子的“家”。这里冬冷夏热,四面漏风,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垃圾场的腐臭和煤灰味。但对于林心大而言,这却是她复仇之路的第一个据点,一个可以暂时喘息、舔舐伤口的巢穴。
生存是首要的,也是最残酷的考验。她彻底抛弃了过往的矜持,成了一个真正的拾荒妇。天不亮就起身,用破布条将孩子一前一后绑在身上,加入那些在黎明寒风中瑟缩着走向垃圾场的人流。她学会了如何在成山的废弃物中快速分辨出有价值的金属和塑料,如何与凶狠的同行争抢,又如何避开垃圾场管理员的驱赶和盘剥。
她的手很快变得粗糙不堪,布满裂口和污垢。原本清秀的脸庞被风霜和尘土侵蚀,只剩下麻木和警惕。但她那双眼睛,在尘土覆盖下,却像两口深井,藏着淬炼过的冷光。她默默观察,静静倾听。
她从拾荒妇人的闲谈中,像筛金子一样筛选着有用的信息:
* “彪爷悬赏五百大洋找那对双胞胎呢!啧啧,真是下了血本……”
* “听说李高管在矿务局会议上跟德国佬拍桌子了,差点打起来!”
* “彪爷手下的疤脸老三,昨天在赌场输红了眼,把东街的铺子都抵押了……”
这些碎片化的消息,在她脑中拼凑出彪爷势力范围的轮廓、他手下关键人物的弱点、以及他与李高管之间日益尖锐的矛盾。她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除了信息,她还需要钱。拾荒的收入微薄,仅够勉强糊口。孩子需要营养,她需要为下一步行动积累资本。她开始冒险。
她利用自己对布料和针线的熟悉(曾是富家千金的底子),偷偷将从垃圾场捡来的、还算完整的旧衣服拆洗缝补,改成小孩的衣物,然后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棚户区更穷苦的人家。她甚至偷偷帮人写家书(谎称是代笔),赚取几个铜板。每一次交易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夜晚,是计划的时间。在孩子们睡去后,她会就着如豆的油灯,用捡来的铅笔头,在废纸的背面写下她收集到的信息,画出她记忆中的、尹有才曾描述过的矿区关键地点简图。她的“复仇笔记”在一点点增厚。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
一个经常一起拾荒的、名叫周婶的妇人,因为淋雨发起了高烧,咳得厉害,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更别说请郎中。周围的人都避之不及,怕被传染。
林心大犹豫了片刻。她自身难保,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惹上病患无疑是灭顶之灾。但看着周婶痛苦蜷缩的身影,她想起了自己孤立无援时的绝望。一丝残存的人性,或者说,一种更长远的算计,让她做出了决定。
她将自己仅存的一点钱,偷偷去买了几副最便宜的草药。然后,她冒着被传染的风险,每天去照顾周婶,喂她喝药,帮她擦拭身体。
周婶病愈后,对林心大感激涕零。在这个冷漠的底层世界,一点善意都显得弥足珍贵。周婶开始真正把林心大当成自己人,主动将更多、更隐秘的消息告诉她,甚至在她外出拾荒时,帮忙照看一会儿孩子。
通过周婶,林心大接触到了一个更隐蔽的网络——那些在彪爷产业里做最低等活计,却对内部情况了如指掌的苦力们。她得知了彪爷煤窑里一个管账先生好赌成性,亏空了不少;得知了彪爷最近正为一批急需运出的煤炭找不到可靠的车队而发愁……
这些信息,不再是街头巷尾的传闻,而是足以致命的匕首。
林心大知道,她播下的种子,开始在最黑暗的土壤里,悄无声息地生根了。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开始拥有了一张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情报网”。这张网由恐惧、利益和一点点感恩织就,脆弱,却可能在她需要时,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
她抱着日渐消瘦却顽强活下来的孩子,望着唐山灰蒙蒙的天空。彪爷的悬赏令还贴在街角,但在她看来,那不再是威胁,而是仇人焦躁不安的证明。
她像一枚被遗忘在角落的棋子,正默默地挪动着,准备在无人察觉时,给棋局致命的一击。 复仇的火焰,在绝望的深渊里,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