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夏日的热浪席卷了唐山。天赐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迎来了录取通知书——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消息传来,尹家上下笼罩在一片久违的、带着酸楚的喜悦之中。
林心大拿着那张薄薄的通知书,手微微颤抖。这是黑暗岁月里透进的一缕实实在在的光亮,是她用血泪守护换来的成果。她为儿子感到骄傲,眼眶湿润,但心底那份对瓦片的牵挂,让这份喜悦始终无法酣畅淋漓。
天赐懂事地看出母亲的心事,他拉着妈妈的手,认真地说:“妈,你放心去省城送我上学吧。爷爷和奶奶有姑姑们照顾,没问题的。而且……到了省城,说不定……说不定能离哥哥近一点。”
儿子的话戳中了林心大最柔软的地方。省城,正是瓦片被羁押的地方。这个巧合,让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点了点头,决定亲自送天赐去大学报到。
临行前,林心大再次联系了郑律师。郑律师告诉她,林瓦的案件已经由检察院提起公诉,移交至省高级人民法院,不日将开庭审理。但由于案件涉及国家秘密,将依法不公开审理。
“不公开审理……”林心大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她连旁听庭审、远远看儿子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判决结果呢?会公开吗?”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最终判决结果,会依法公开宣判。”郑律师的回答依旧谨慎,“但具体案情细节不会披露。林女士,你要有心理准备,这类案件,一旦定罪,量刑会非常严厉。”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林心大知道,她与瓦片之间,隔着的不仅是看守所的高墙,还有国家法律的铁幕。她能做的,只剩下等待那个冰冷的、决定儿子命运的判决书。
八月底,林心大陪着天赐来到了省城。大学校园里充满了朝气蓬勃的新生和满怀期待的家长,这与林心大沉重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帮天赐办好入学手续,铺好床铺,千叮万嘱,依依不舍。
离开学校后,林心大没有立刻返回唐山。她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公交车,按照郑律师之前透露的大致方位,找到了省第一看守所所在地。那是一片戒备森严的区域,高墙电网,哨兵肃立,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她远远地站在马路对面,望着那扇紧闭的、巨大的铁门,仿佛能感受到儿子就在那堵墙后面。她站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哨兵换岗,她才默默转身离开。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哀伤。
回到唐山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天赐在大学里适应得很好,经常打电话回来报平安。美容院的生意平稳,公婆的身体也维持得不错。尹有才在监狱里服刑,仿佛已经从他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杨子春也早已被判刑入狱,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表面的尘埃,似乎渐渐落定。
但林心大知道,她心上的尘埃,远未落定。她每天都在关注着省城的新闻,尤其是法院的公告栏,等待着那个她既盼望又恐惧的消息。
秋天的一个午后,林心大的手机响了,是郑律师打来的。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深吸一口气,才接通电话。
“林女士,”郑律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透着一丝沉重,“林瓦的案子,判决下来了。”
林心大屏住呼吸,握紧了电话。
“省高院审理认定,林瓦犯为境外非法提供国家秘密罪,罪名成立。鉴于其涉案程度深,对国家造成重大损失,且无悔罪表现……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无期徒刑。
这四个字,像一颗子弹,击穿了林心大最后的防线。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勉强扶住桌子才没有倒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残酷的现实真正降临的那一刻,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还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她的瓦片,她失散了十几年、日夜思念的儿子,他的人生,将在冰冷的监狱里,度过余生了。
电话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林心大没有去捡,她缓缓地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这一次,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最终的尘埃,以最沉重的方式,落下了。 它没有带来解脱,只带来了永恒的伤痛和遗憾。林心大与命运抗争了半生,守护住了天赐,却终究没能挽回瓦片。这场漫长而惨烈的战争,在此刻,画上了一个无比苍凉和残缺的句号。
窗外,秋风萧瑟,落叶纷飞。一个时代,随着这份判决,彻底结束了。而林心大的人生,还将带着这无法愈合的创伤,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