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三秒，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手机在裤袋里的震动像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紧——那条“需要帮忙”的陌生短信还躺在未读栏里，发信号码被掩码成乱码，和白裙姑娘收到的如出一辙。
“水温98度。”周晓冉突然说。
他正用棉签清理键盘缝里的咖啡粉，金属镊子在台灯下泛着冷光，“你写东西时总爱喝烫嘴的茶，王婶泡的那种。”
林默喉结动了动。
王婶的茶梗总浮在杯口，像老槐树的枝桠。
系统判定她独居老人“最优养老路径”是去郊区养老院那天，她蹲在社区公告屏前抹眼泪，公告屏上滚动着“智能化管理提升幸福指数”的标语。
他蹲下去给她递纸巾时，闻到她袖口里若有若无的茉莉花茶香。
“开始吧。”周晓冉推过一杯刚泡好的茶，杯壁上的水珠顺着他指节往下淌，“我黑了三个学校的服务器做中转，加密协议是去年黑客大赛的冠军方案，除非他们派国家级团队……”他突然噤声，因为林默已经敲下第一行字。
“我们总在等系统说‘你该这样’。”
屏幕蓝光漫过林默的睫毛。
他想起奶茶店老板娘的丈夫被系统判定“最优就业路径”去了外省，她守着空荡荡的店铺，把两人的结婚照藏在收银台最底层；想起直播姑娘举着手机问“可我们明明……”，弹幕刷着“系统不会错”刷到她镜头模糊；想起那个举着游戏手柄跑过路灯的男孩，系统说“游戏从业者失业率87%，建议转金融”。
“但系统没算过。”林默的手指越敲越快，茶雾模糊了眼镜片，“没算过老槐树影子落在哪块青石板上，王婶会坐在那等孙子；没算过凌晨三点的粥铺，老板会多给值夜班的姑娘加勺糖；没算过有人宁肯住破出租屋，也要守着楼下那只瘸腿橘猫——”
“停。”周晓冉突然按住他手背。
电脑右下角弹出红色警告，“种子文件被触发了。”他快速切换界面，监控屏上的绿色光点像活了似的，从上海跳到成都，再炸成武汉、西安的星群，“他们在抢着下载，论坛已经吵翻了，有人说这是病毒，有人说……”他突然笑出声，推眼镜的动作带歪了镜框，“有人说这是‘被系统吞掉的心跳声’。”
林默凑过去。
某技术论坛的匿名帖被顶到首页，标题是《这段代码在反编译路径系统推荐逻辑？
》，楼下回复像滚雪球：“楼主试试第17行，那串乱码看着像哈希值！”“我用大学实验室的服务器跑了，输出结果是‘人性权重0.03%’？？”“靠，我邻居被系统安排去当保安，可他明明考了教师资格证……”
“该见一见这些人了。”林默关掉文档，茶已经凉透，杯底沉着几片没泡开的茶梗，“但得小心。”
周晓冉调出暗网地图，鼠标在几个高亮节点上点了点：“成都的‘0和1’，武汉的‘小数点’，还有……”他突然放大一个灰色标识，“北京的‘老周’，三年前参与过路径系统早期算法设计，后来被踢出局，最近在论坛里发过《推荐逻辑的三个致命漏洞》。”
“今晚十点，加密会议。”林默扯了扯皱巴巴的领口，这是他翻出的唯一一件没起球的衬衫，“我用‘匿名开发者’的身份。”
“变声器调好了，”周晓冉递过一个拇指大小的设备，金属外壳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网络节点走了十二层代理，他们查不到Ip。对了——”他指了指林默手机，“刚才那条短信的发送端，和白裙姑娘收到的‘老地方’是同一个服务器。”
电脑屏幕突然亮起幽蓝的光。
林默深吸一口气，点击进入会议界面。
六个像素化的头像依次亮起，最右边那个标着“老周”的头像，背景是堆得齐腰高的纸质文件，其中一张飘进镜头——《路径系统情感权重参数表（内部版）》。
“各位。”林默压着变声器，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我们都知道系统漏算了什么。但漏算的部分……”他停顿两秒，看着“老周”的像素头微微前倾，“能成为漏洞吗？”
“当然。”左边第三个头像突然开口，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背景有地铁报站声，“我黑过区政务系统，他们的‘路径反馈窗口’每天零点清空数据，所有‘不合理诉求’连存档都不留。”
“不止。”老周的声音带着沙沙的电流声，他伸手捡起一张文件，纸页摩擦声清晰得像在耳边，“早期设计时，我们想给‘情感联结’留5%的权重，能让独居老人的养老路径优先考虑社区互助，让异地夫妻的就业推荐重叠……但上线前被砍到0.03%。”他的手指关节抵着桌面，指节泛白，“他们说‘数据不会说谎’，可数据……”
“数据不会递纸巾。”林默脱口而出。
会议里突然安静。
六个像素头同时晃动，地铁报站声、键盘敲击声、远处狗吠声像被按了暂停键。
老周的像素头突然放大，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再戴上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你……见过王婶？”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这次是周晓冉发来的消息：“老周的Ip定位到朝阳区老槐树社区——和王婶同社区。”
“我们都见过。”林默按住手机，指腹隔着布料压着王婶的照片，“所以我有个想法。”他看着老周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参数表》，看着年轻女孩在地铁玻璃上哈出白雾写“反抗”，看着所有像素头都微微前倾，“如果我们能让‘路径反馈系统’……”
“叮——”
会议界面突然弹出红色警告，六个像素头同时暗了三个。
周晓冉的声音从耳麦里炸响：“他们在追踪！快断联！”
林默猛地点击退出键。
屏幕黑掉前的最后一秒，他看见老周在对话框里飞速输入：“明晚十点，老槐树底下——”
手机在掌心震动。
这次是白裙姑娘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老槐树下的石凳，凳面刻着模糊的“默”字，是他初中时和王婶孙子刻的。
窗外起风了。
林默走到窗边，路灯下那个举游戏手柄的男孩又跑过，这次他背上多了张纸条，被风吹得翻卷——上面是他刚写的宣言里的一句话：“被系统吞掉的，我们自己捡回来。”
“需要回老槐树吗？”周晓冉收拾着设备，键盘缝里的咖啡粉被他用胶带粘得干干净净，“老周可能知道更多内部信息，白裙姑娘……”
“明晚十点。”林默把手机壳里的照片摆正，王婶的笑在塑料膜下清晰了些，“去看看，系统漏算的5%，到底藏在哪。”
他转身时，电脑屏幕自动亮起，暗网论坛的新帖标题在闪烁：《“匿名开发者”提出关键问题：路径反馈系统的漏洞能否成为突破口？
》
月光漫过键盘，照见他刚敲下的最后一行字：“我们要的不是推翻系统，是让系统学会——”
学会看见，那些被数据吞掉的，人心本来的样子。
当加密会议界面的像素头像重新亮起时，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他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刚才被切断的对话像根刺扎在神经里，老周那句“明晚老槐树”还在手机备忘录里发烫，此刻却必须先把浮在喉咙口的计划吐出来。
“我有个具体方案。”他压低变声器的声音，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的裂纹——那是上周替王婶修老花镜时撞在桌角留下的。
六个像素头像同时晃动，老周的背景里传来纸张窸窣声，年轻女孩的地铁报站声突然变远，应该是她把手机贴紧了耳朵。
“路径反馈系统每天零点清空数据。”林默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字符计数，那是周晓冉实时标注的会议安全剩余时间，“但清空前，系统会生成一份‘异常反馈日志’，通过内部接口传给算法部门。如果我们能在日志生成前，往反馈窗口里植入……”他顿了顿，想起昨晚蹲在奶茶店后巷，用偷连的wi-Fi翻阅了二十份系统运维手册，“植入一个‘自由路径模拟器’。”
“模拟器？”老周的声音突然提高，纸张哗啦作响，“你是说让居民输入他们的需求，模拟器用系统底层算法反向推算未被推荐的路径？”
年轻女孩的背景中传来急促的键盘敲击声：“我现在用区政务系统测试！输入‘想留在本地当老师’，系统原本的路径是‘建议转岗保安’，模拟器……”她倒吸一口气，“输出了三个选项！公立学校代课、教育机构辅导、自考编制——虽然概率只有12%，但确实存在！”
“但权限呢？”左边第二个头像开口，是个带方言尾音的男声，背景中有机器轰鸣声，“政务终端有三重验证，我们无法入侵。”
林默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薄荷糖纸——那是王婶塞给他的，说“年轻人熬夜要提神”。
他捏着糖纸边缘，触感就像王婶布满皱纹的手背：“不需要入侵。上周我帮社区修打印机，发现反馈窗口的输入框支持htmL注入。只要在居民提交反馈时，同步发送一段脚本……”
周晓冉的声音突然从耳机里炸开，带着电流杂音：“检测到三级警报！系统防火墙正在扫描会议节点，他们定位了成都和武汉的代理！”
林默的瞳孔急剧收缩。
他看到年轻女孩的像素头像猛地一晃，地铁报站声变成了刺耳的蜂鸣声；老周的背景中，堆积如山的文件被撞得四处乱飞，一张《参数表》飘到镜头前，“情感权重0.03%”的红章格外刺眼。
“听我说！”林默的手指重重地敲在桌子边缘，变声器都无法掩盖声音的颤抖，“模拟器代码我会上传到暗网‘小数点’服务器，武汉的朋友负责植入社区终端，北京的老周……”他盯着老周像素头像后面摇曳的老槐树叶的影子，“你帮我获取反馈窗口的实时接口地址。”
“收到。”老周的声音突然镇定下来，纸张翻动声中夹杂着打火机的轻响，“我这就翻出当年的运维日志，接口地址应该在……”
“林默！”周晓冉的尖叫穿透耳机，“西安节点被攻破了！他们最多还有三十秒就能定位主服务器！”
林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将压缩包拖进传输框。
蓝色进度条跳到99%时，他按下发送键，屏幕右下角弹出“传输完成”的提示。
“真正的选择，不是被安排的，而是被争取的。”他对着麦克风说完最后一句话，猛地切断会议。
电脑屏幕瞬间变黑，只有电源灯还在疯狂闪烁，就像王婶家那盏总是闪烁的旧台灯。
“走！”周晓冉扯下耳机，键盘被他推得滑出半尺，“去我租的仓库，那里有离线服务器。”他抓起背包时，金属镊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是他刚清理完键盘的工具，现在还沾着咖啡渣。
林默弯腰捡起镊子，指腹拂过冰冷的金属，突然想起王婶总是说“旧物要收好，说不定哪天就用得上”。
他把镊子放进裤兜，跟着周晓冉冲进夜色。
当仓库的铁皮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时，凌晨两点的风灌进领口。
周晓冉的笔记本电脑已经亮起，蓝色的光让他眼下的黑眼圈更加明显：“模拟器需要挂载到二十七个社区终端，我黑了三个快递员的账号，用运货车的移动网络作为跳板……”
“先挂载老槐树社区。”林默扯下变声器，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王婶的反馈窗口，我要第一个测试。”
键盘敲击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林默盯着屏幕上跳动的Ip地址，数到第七个“老槐树社区政务终端”时，红色提示突然弹出：“挂载成功！”
他掏出手机，打开与王婶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天前，“小默，我孙子说要从外地回来看我，系统却让我去养老院，你说这事儿……”
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三秒，他输入：“王婶，试试在反馈窗口输入‘想等孙子回家’。”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仓库的应急灯突然亮起。
周晓冉猛地抬头，监控屏幕上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