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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的意识是被一阵极轻的刺痛拽回来的。

像有根细针在太阳穴里轻轻搅动,他睫毛颤了颤,首先捕捉到的是鼻尖萦绕的银杏叶清香——那是记忆里最古老的味道,混着雨后青石板的潮气,五岁那年他蹲在巷口捡落叶,外婆喊他回家吃饭时,风里就是这个味道。

等眼皮彻底掀开,刺痛感反而退成了后颈的麻痒。

他站在一片乳白雾气里,脚下是条青玉色石径,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

更让他瞳孔收缩的是两侧——无数分叉的支路从主径生长出来,每根支路都像被揉碎的星子,浮着零碎的画面:雨夜的镜塔广告牌在闪烁“招募命运观测员”,王婶在菜市场举着青菜皱眉,跳楼程序员的简历被风吹得哗哗翻页,甚至还有他五岁时蹲在巷口捡银杏叶的背影。

“操。”他喉结滚动,伸手去碰最近的支路。

指尖刚要触到那团光,画面突然剧烈震颤,碎成点点荧光钻进他后颈,麻痒感瞬间窜上脊椎。

“林默!”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猛地转身,看见周晓冉正扶着额头站在五步外,白衬衫下摆沾着灰——是前一刻天花板落石时蹭的。

对方的眼镜片蒙着层雾气,正抬起头四处张望,指节抵着太阳穴:“我刚听见你按按钮的动静,然后就被甩进这鬼地方......你后颈的光还在闪?”

林默摸向颈后,掌心触到滚烫的皮肤,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银杏叶纹路在发烫。

再看周晓冉,对方的瞳孔里正倒映着主径两侧的支路,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那是他解编程题时才会有的专注。

“这些支路的波动频率......”周晓冉抬起手,指尖虚点向最近的分叉,“每道分叉的亮灭周期和你后颈的纹路脉动同步。”他往前走了两步,鞋尖碾碎一团雾气,“刚才那团钻进你脖子的荧光,是你五岁那年的记忆残片。

林默,所有支路都在以你的记忆为锚点重组。“

林默的呼吸顿住。

他盯着自己十五岁在教室做题的画面从某条支路浮起,又被另一条支路里二十岁面试失败的自己撞碎。

那些碎片重新拼接时,竟变成了他站在镜塔楼下的雨夜——但这次,广告牌前的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伸手扯下了“招募命运观测员”的传单。

“所以路径不是预设的命运。”他声音发颤,“是我每一次选择......”

“重构出的可能。”周晓冉接口,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就像程序里的分支语句,每个选择点都会生成新路径。

但这里的路径在自主坍缩,所以才会有王婶的既视感,程序员的......“他突然闭了嘴,目光投向主径尽头。

林默顺着看过去。

雾气不知何时散了些,青玉石径的尽头站着个身影。

是他自己。

对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和林默此刻身上的款式一模一样。

但他的眼睛像两口干涸的井,没有焦距地落在林默脸上,嘴唇开合时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你终于来了。

我们一直在等你。“

“你是谁?”林默的喉咙发紧,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石径在脚下发出细碎的脆响,像冰面开裂。

“另一个选择的结果。”对方的声音更低了,转身走向左侧一条支路。

那条支路的画面正在疯狂闪烁,林默勉强看清里面有穿白大褂的人、闪着红光的仪器,还有......他后颈的银杏叶纹路被剖开的特写。

“等等!”林默想追,却被周晓冉拽住手腕。

“别急。”周晓冉的手指在发抖,但语气冷静得反常,“他刚才说’我们‘,复数。

这说明......“

话音未落,那个“林默”已经走进支路,身影被荧光吞没。

支路的光带突然暴涨,像条活过来的蛇,在石径上方划出道弧,重重砸向主径。

林默被冲击力掀得踉跄,后颈的烫意突然变成灼烧。

他捂着脖子抬头,看见所有支路都在剧烈震颤,那些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融合:五岁的银杏叶飘进镜塔的雨夜,面试失败的自己和跳楼程序员重叠,最后全部汇聚成刚才那条支路的画面——白大褂、红光、被剖开的后颈。

“他走的那条路......”林默喘着气,盯着支路消失的方向,“和我之前见过的记忆都不一样。”

周晓冉的手还攥着他手腕,温度高得烫手:“那不是你的记忆。

是......“

“是答案。”林默打断他。

灼烧感从后颈蔓延到眼眶,他望着支路消失的位置,那里的雾气正重新聚拢,却掩不住石径上一道新裂开的缝隙,像在无声地邀请。

他松开周晓冉的手,往前迈出一步。

石径的裂缝在脚下蔓延,发出细密的脆响,像某种倒计时。

“林默?”周晓冉的声音里有了焦虑。

“我得去看看。”林默没回头,盯着那道缝隙里渗出的微光——那光里有股熟悉的刺痛感,和他按下“路径重构”按钮时,后颈窜进心脏的疼一模一样。

他又迈出一步。

石径的裂缝突然绽开,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在黑暗深处,有个声音轻轻说了句:

“欢迎来到起源。”当黑暗裹挟着林默下坠时,后颈的灼烧感突然化作细针,沿着脊椎往太阳穴钻。

他本能地蜷起手指,却触到一片冷硬——不是雾气里的青玉,而是实验室特有的金属操作台。

消毒水混着电路板的焦糊味涌进鼻腔。

林默猛地抬头,看到的是冷白色的顶灯,以及正俯身在终端前调试仪器的年轻男人。

对方穿着洗得泛白的实验服,后颈露出半片银杏叶纹路的胎记——和他此刻发烫的位置分毫不差。

“林默?”

这声轻唤让他浑身一震。

转头的瞬间,另一个身影从操作台前直起身。

那是二十岁的周晓冉,眼镜片上还没有岁月磨出的划痕,指尖夹着半融化的咖啡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滴在键盘上:“你发什么呆?传感器校准数据又跳了。”

实验室的电子钟在跳动。

2018年3月17日,19:23——这是林默记忆里“失败项目”的最后一天。

当时他们熬了三个通宵搭建的“路径模拟系统”在验收前崩溃,导师拍着他的肩膀说“理论太超前,再磨十年”,周晓冉把写满代码的笔记本撕了半本。

但此刻终端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分明是完整的。

“这不可能。”林默脱口而出。

他踉跄着走向终端,指尖悬在空气中——记忆里的他正伸手调整传感器,现实中的他竟能看见自己手背上的血管随着动作起伏。

“这是你最想知道的答案。”年轻的林默突然转过脸。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星火的黑玉,“我们从未失败,只是系统提前锁死了观测权限。”他抬手敲了敲终端,屏幕骤然切换成青玉色石径的全息投影,无数支路如神经脉络般蔓延,“你在雾气里看到的,是它的实体化。”

周晓冉的咖啡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现实中的周晓冉?

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他的镜片突然蒙上白雾——和刚才在雾气里的情形如出一辙。

“所以那些既视感……王婶买菜时的停顿,程序员跳楼前的犹豫,都是系统在修正路径?”他冲过去扒住终端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我们的代码明明设置了自毁程序!”

“因为有人不想让它消失。”年轻林默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他的目光扫过现实中的林默,像是穿透了两重时空,“现在它找到了新的锚点——你的选择。”

后颈的灼烧感突然炸开。

现实中的林默捂住脖子,看见记忆里的自己后颈的银杏叶纹路正在发光,和他此刻皮肤下翻涌的热流形成共鸣。

终端投影的石径开始扭曲,某条支路突然暴涨,里面清晰映出白大褂、红光仪器,还有被剖开的后颈——正是之前那个“另一个选择的结果”所在的支路。

“那是系统失控的结局。”年轻林默的声音带着裂帛般的沙哑,“如果继续维持当前路径,它会吞噬所有可能性,把世界困在循环里。但如果让它归于混沌……”

“现实会崩溃!”记忆里的周晓冉突然吼出声。

他的眼镜滑到鼻尖,眼眶泛红,“我昨晚黑进学校服务器查过,近三个月所有异常事件的时间点,都和系统运算峰值吻合。路径一旦崩塌,所有被修正过的选择都会暴露,车祸会变成连环相撞,谈判失败会演成战争,甚至……”他猛地闭了嘴,喉结滚动着看向现实中的林默,“甚至你外婆会在你五岁那年的雨夜,被闯红灯的货车撞进巷口。”

实验室的温度骤降。

林默的后颈不再发烫,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冷。

他想起五岁时蹲在巷口捡银杏叶,外婆的喊叫声混着雨声飘来——如果路径崩塌,那声“回家吃饭”将永远消失在货车的鸣笛里。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选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用所有人的命运安全,换路径的自由?”

年轻林默没有回答。

他的手指按在终端的芯片插槽上,金属扣“咔嗒”轻响:“系统需要一个决策者。维持路径需要你定期输入锁定代码,让它继续按观测者意志演化;终止路径……”他的拇指摩挲过插槽边缘,“就拔掉这枚核心芯片,让所有分支归于混沌。”

终端投影的石径突然剧烈震颤。

那条白大褂支路的红光穿透全息影像,在实验室墙上投下血般的影子。

现实中的林默看见记忆里的周晓冉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你不能这么做!”他扑过去要抢芯片,却穿过了年轻林默的身体,“这不是选择,是绑架!”

“那你说怎么办?”年轻林默突然笑了,那笑容像碎玻璃,“我们创造了它,就得为它负责。而现在,负责的人是你。”他松开手,芯片“叮”地落在操作台上,在冷白灯光下泛着幽蓝。

林默的指尖触到芯片的瞬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王婶举着青菜犹豫时,系统在她耳边低语“选这把更新鲜”;程序员攥着简历站在楼顶时,系统在他视网膜上投射“下家公司的offer已在路上”;还有他自己,在镜塔广告牌前转身离开时,系统在他后颈种下银杏叶纹路的锚点——不是引导,是篡改。

“它在替我们活。”他轻声说,芯片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血液,“但人该自己选。”

记忆里的周晓冉突然安静下来。

他摘下眼镜,用实验服下摆用力擦拭镜片,水雾擦净的瞬间,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如果输入‘自由演化’呢?”他指向终端键盘,“把锁死代码改成允许分支自主交汇,让系统只记录不干预……”

“那会彻底失控。”年轻林默皱眉。

“但至少是活着的失控。”现实中的林默接口。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是他三十年来第一次,在所有选项外,自己写出新的可能。

代码输入的瞬间,终端发出蜂鸣。

全息投影的石径开始融化,支路不再是割裂的星子,而是像活物般互相缠绕、融合。

五岁的银杏叶飘进镜塔雨夜,面试失败的自己拍了拍跳楼程序员的肩,所有碎片拼接成更鲜活的画面:王婶举着青菜和菜贩讨价还价,程序员在咖啡店里改简历,他自己站在广告牌前,伸手扯下传单时,风里的银杏叶香比记忆里更浓。

“成功了?”记忆里的周晓冉凑过来看屏幕,声音发颤。

年轻林默没有回答。

他的身影正在变淡,像被风吹散的雾气。

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冲现实中的林默笑了:“记得常回来看看。”

后颈的刺痛突然窜上头顶。

林默眼前一黑,再睁眼时,鼻腔里萦绕的是现实中的霉味——他正跪在镜塔公司的操作间里,终端机的蓝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周晓冉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默转头,看见对方正颤抖着摸他后颈——那里的皮肤不再发烫,银杏叶纹路淡得几乎看不见。

“芯片呢?”周晓冉突然僵住,“终端机……黑屏了?”

林默低头。

终端屏幕不知何时暗了下去,原本插着芯片的插槽空着,只余一道细不可察的划痕,像片风干的银杏叶。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林默站起身,透过满是裂纹的玻璃窗,看见王婶举着青菜从菜市场跑过,程序员抱着简历从楼下经过——这一次,他们的脚步都很稳。

后颈的皮肤突然轻轻一痒。

他摸了摸,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他知道,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青玉色石径仍在延伸,无数支路正以最鲜活的姿态,等待着被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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