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透过梧桐树叶,在霞飞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沈知意提着刚买的生煎包走过街道,油纸包里冒出腾腾热气,香味勾得路过的黄包车夫都慢下了脚步。
“沈小姐早!”报童小毛举着《沪江评论》跑过来,“今天有杜先生写的大文章,给您留了份头版!”
沈知意笑着接过报纸,塞给他两个铜板:“快去上学,要迟到了。”
小毛吐吐舌头跑远了。她翻开报纸,头版果然是杜清晏撰写的《沪上劳工权益保障现状调研》,配图正是她在纱厂拍摄的女工照片。
转角处的咖啡馆已经坐满了熟客。徐砚深坐在老位置,军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正低头批阅文件。见她进来,自然地起身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又熬夜了?”沈知意看着他眼下的青影。
徐砚深替她拉开椅子:“新兵训练计划,总要亲自过目。”他推过一杯热牛奶,“先吃点东西。”
邻桌的太太们投来羡慕的目光。自从徐砚深接任警备司令,这对璧人就成了霞飞路上的风景。有人猜他们快订婚了,也有人赌杜先生才是沈小姐的真命天子。
“今天要去基金会吗?”徐砚深切开花卷,自然地把蛋黄夹到她碗里。
“下午去。上午得回趟老宅,母亲说要商量重建的事。”沈知意小口喝着牛奶,“你晚上来吃饭吗?大哥从苏州请了厨子来做松鼠鳜鱼。”
徐砚深动作微顿:“七点要巡防,我尽量。”
这时杜清晏抱着资料推门进来,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抱歉来迟,印刷厂又出问题...”他自然地坐到沈知意另一边,拿起她手边的报纸,“这版排错了三个字,我得重校。”
服务员默契地送来第三份早餐。咖啡馆老板笑着对熟客说:“瞧见没,沪上最特别的三人行。”
·
沈家老宅的重建已经初具规模。沈母戴着安全帽在现场指挥,见到女儿立即招手:“快来!正说到你房间的窗户要不要改成西式的。”
沈知意挽起袖子加入讨论。工人们都喜欢这个没架子的大小姐,特别是她总能记得谁家孩子要上学、谁家老人要看病。
午间歇工时,老赵师傅悄悄拉住她:“小姐,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说。”
“前几天有个生面孔在工地转悠,问了不少您的事。”老赵压低声音,“看着像日本人,但说一口京片子。”
沈知意心头一紧:“长什么样?”
“戴礼帽看不清脸,左手戴白手套。”老赵比划着,“特别注意的是,他右耳下有道疤。”
她立即想起那个日本杂志上的照片。但面上仍保持镇定:“可能是建材商,最近来打听生意的人多。”
转身时,她攥紧了口袋里的那本日文杂志。
·
基金会的办公室里,孩子们的笑声冲散了不安。
沈知意正在给女工子弟补习识字课,杜清晏带着新捐的图书进来:“好消息!金陵女中答应免费接收五个学生!”
孩子们欢呼起来。小毛拉着沈知意的衣角:“小姐,我能不能也上学?我会卖报赚钱交学费!”
杜清晏蹲下身:“只要你考上,学费我来出。”他朝沈知意眨眨眼,“正好报社缺送报童,包食宿。”
窗外忽然传来军号声。孩子们扑到窗边:“徐司令来了!”
徐砚深带着一队士兵站在楼下,车上装满捐赠的粮食衣物。他抬头看见窗边的沈知意,冷峻眉眼瞬间柔和。
“徐司令又来送温暖啦!”孩子们欢呼着跑下楼。
杜清晏站在窗边轻声说:“他最近常来。”
沈知意望着楼下被孩子们围住的男人:“他说这些孩子让他想起自己的童年。”
“那你呢?”杜清晏忽然问,“你在他身边时,想起的是什么?”
楼下,徐砚深正把一个骑在他肩上的小女孩逗得咯咯笑。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连疤痕都显得温柔。
沈知意没有回答。但嘴角的笑意说明了一切。
·
晚餐时的沈家热闹非凡。松鼠鳜鱼果然惊艳,连挑剔的沈父都多吃了半碗饭。徐砚深还是迟到了,带着一身风尘匆匆赶来。
“码头有批货要查,耽误了。”他自然地在沈知意身边坐下,碗里立即被堆满菜。
沈知远笑着斟酒:“现在想见徐司令,都得通过我们知意预约了。”
林悦在桌下轻踢丈夫,抱着儿子打圆场:“砚深尝尝这个,苏州大师傅的拿手菜。”
徐砚深郑重举杯:“这段时间多谢大家照顾。家父特意让我带来些绍兴老酒,说是贺沈家重建之喜。”
宴至半酣,沈知意忽然发现徐砚深左手一直放在桌下:“手怎么了?”
他下意识藏了藏:“没事,擦伤。”
她坚持拉过来看,只见虎口处缠着渗血的纱布。徐砚深只好坦白:“下午查货时遇到点小麻烦,已经处理好了。”
沈知意还要细问,管家突然进来:“小姐,有您的急件。”
信封上没有署名,里面是张戏票——明天晚场《霸王别姬》,二楼雅座。背面用铅笔写着三个字:老地方。
她下意识看向徐砚深,他正专心给沈知远倒酒,似乎全然未觉。
·
夜凉如水。送走客人后,沈知意在花园找到独处的徐砚深。他站在海棠树下,月光照亮了紧蹙的眉头。
“出什么事了?”她轻声问。
徐砚深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弹壳:“今天查获的走私货里发现的。日本制,最新型号。”
弹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沈知意想起老赵说的陌生人,想起那本日文杂志,想起戏票...最终只是替他整理衣领:“小心些。”
他握住她的手:“等这批新兵训练完,我就请假陪你去苏州。你说过想看看真正的江南。”
她笑着点头,心里却想起杂志上那个轮椅上的背影。黄浦江的风吹过树梢,带来远方的潮声。
回到房间,她取出那张戏票。墨迹在灯下微微反光,竟是掺着金粉的特制墨水。
窗外的夜莺忽然惊飞。沈知意吹灭油灯,在黑暗中握紧了颈间的翡翠项链。
远处钟楼传来整点报时,整整十二下。仿佛某种倒计时,敲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