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设在酒店的一个豪华包间。西山市刘副市长带着招商局、经信局等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出席，场面热烈而客气。双方交换礼物（我们带的是河清特产的精装山珍，对方回赠的是知名品牌的电子产品），觥筹交错间，说的多是增进友谊、加强合作的场面话。
张县长在这种场合表现得体，既不卑不亢，又充分表达了谢意和学习之意。贺小萍也适时地就产业转移话题与对方交流，言谈得体。
我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主要负责照应和服务，时刻注意着领导的酒杯和需求，确保流程顺畅。田静则细心地照顾着贺副县长，偶尔低声提醒她什么菜比较清淡可口。
宴席过半，气氛正酣。西山市招商局的一位处长，许是喝得有点高，端着酒杯走到张县长身边，语气带着几分沿海地区常见的优越感，半开玩笑地说：“张县长，你们河清那个地方，我前年去过一次，呵呵，路可不怎么好走啊。企业过去，这物流成本怕是低不了哦！”
这话一出，我们这边的人脸色都有些微妙。周海涛笑容僵在脸上，宋国明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张县长脸上笑容不变，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不紧不慢地回应道：“李处长说得对，我们河清的基础设施，特别是交通，跟西山没法比，这是客观事实，我们承认差距。”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真诚和笃定，“但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需要像‘永鑫电子’这样务实的企业去投资兴业。路，我们正在全力修，省里规划的过境高速明年就开工。而且，我们那里劳动力稳定，民风淳朴，政府服务意识强，企业过去了，能安心生产，能赚钱。我相信，陈永昌老板这样的明白人，算的肯定是长远账、综合账。”
他这番话，既坦然承认不足，又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自身的优势和合作企业的特质，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那位李处长一时语塞，只得讪讪地笑着：“那是，那是，张县长高见！”
我暗暗松了口气，心里为张县长的机敏和定力叫好。这第一场非正式交锋，算是平稳度过。
晚宴结束后，送走西山的领导，我陪同张县长回房间。在电梯里，他忽然问我：“林涛，你觉得明天见‘永鑫’的陈老板，最关键的是什么？”
我略一思索，回答道：“县长，我认为最关键的是展现我们的诚意和行动力。光说不行，要让他看到我们为迎接企业落地所做的具体准备，比如土地平整的进度、劳动力招聘的初步方案，甚至是简化审批流程的承诺书草案。让他觉得，选择河清，不是选择一个遥远的规划，而是一个可以立即启动的合作。”
张县长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嗯，说到点子上了。你晚上辛苦一下，把我们之前准备的资料再梳理一遍，特别是关于工业园区‘三通一平’的进展照片和文件，明天带上。谈判桌上，细节决定成败。”
“是，县长，我马上去准备。”
回到自己房间，我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和文件箱，开始紧张的工作。
第二天上午，考察团一行准时抵达“永鑫电子”位于西山市郊的工厂。
工厂规模不小，车间里机器轰鸣，工人们在流水线上忙碌，一派繁忙景象。董事长陈永昌亲自在厂门口迎接，他五十多岁年纪，身材微胖，穿着朴素的工装，笑容可掬，眼神却十分精明。与他一同迎接的，还有几位台干和大陆籍的高管。
简单的寒暄后，陈永昌亲自带队参观生产车间。他如数家珍般地介绍着生产线、工艺和技术优势，言语间透着对自家产品的自豪。张县长和贺小萍听得非常仔细，不时提问，问题都切中要害，显示出做过功课。宋国明和周海涛也适时地从专业和招商角度补充询问。
我跟在队伍稍后位置，一边记录要点，一边观察陈永昌的反应。我发现，当张县长问到产品良品率、原材料供应链稳定性等具体运营细节时，陈永昌回答得特别认真，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认可。而当周海涛一开始就大谈土地优惠和政策补贴时，陈永昌只是礼貌地点头，反应相对平淡。
看来，张县长判断得没错，这是一个更看重实际运营效率和成本的务实派商人。
参观完毕，众人来到会议室落座。真正的洽谈正式开始。
陈永昌开门见山：“张县长，贺副县长，各位领导，非常感谢远道而来。我们‘永鑫’的情况，各位也看到了。不瞒各位，我们确实有向外发展的计划，主要是西山这边成本逐年攀升，土地空间也有限。河清县我们之前也初步了解过，优势是劳动力丰富，地价有竞争力。但恕我直言，劣势也很明显——配套几乎为零，物流成本高，技术工人缺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这边：“我想知道，如果‘永鑫’真的过去，河清县政府，能为我们解决这些实实在在的问题，提供哪些具体的、可以落地的支持？我不想听太多远景规划，我想知道，现在，我们能做什么？”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尖锐。会议室内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周海涛和宋国明对视一眼，准备按既定方案发言。张县长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们。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和而坚定地看着陈永昌：
“陈董快人快语，那我也就直来直去。配套弱、物流贵、技工缺，这三条，我条条认账。”他语气坦诚，“但是，陈董，事在人为。配套不是一天建成的，但我们可以从满足‘永鑫’的基本需求做起。你说物流成本高，我们算过一笔账，如果采用铁路集装箱运输到最近的中转港，综合成本比你现在全部走公路，能下降百分之十五左右。我们县正在全力争取的货运铁路支线项目，省里已经立项，这就是时间问题。”
他示意了一下，我立刻将准备好的资料递过去，是铁路规划文件和成本对比分析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