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城港口,往日里喧嚣嘈杂、充满活力的水道,今日却被一种沉重而肃穆的寂静所笼罩。天空阴郁,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也感应到了这座王国心脏弥漫的不安。海风卷着潮湿的寒意,吹拂着码头列队士兵的盔缨和牧师们的袍角,却吹不散那凝固般的压抑。
港口已然清空,所有民用船只被引导至外围锚地。取而代之的是沿水道两侧肃立的暴风城精锐卫队,以及身穿白袍、手持圣光法杖的高阶牧师团。他们面容肃然,眼神中交织着期待、焦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消息并未完全公开,但“国王深入无尽之海执行极端危险任务并重伤归来”的传言,早已如同暗流般在高层和军队中传播开来。能劳动主教团和最高指挥部全员到场迎接,本身就说明了情况的非常态。
伯瓦尔·弗塔根公爵站在码头最前沿,他身披厚重的元帅战甲,眉头紧锁,坚毅的面容上刻满了担忧。他身旁是脸色苍白、紧握法杖的大主教本尼迪塔斯,以及几位同样面色凝重的议会成员。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薄雾弥漫的海口方向,等待着那艘承载着国王与未知命运的舰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终于,一声低沉的汽笛穿透海雾,悠长而略带嘶哑,仿佛巨兽疲惫的叹息。
庞大的“乌瑞恩之傲”号战舰,如同从深渊中归来的幽灵,缓缓破开灰蒙蒙的海面,驶入水道。它流线型的漆黑舰体上布满了新的伤痕与灼烧印记,原本闪耀的潜航符文黯淡无光,整艘舰船都散发着一种经历过极致残酷战斗后的疲惫与沉寂。
战舰缓缓靠向专用码头,沉重的锚链哗啦作响。舷梯放下,与码头对接发出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港口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首先下来的是一队医疗兵,抬着数具覆盖着白布的担架。白布之下,是牺牲的圣光军团士兵冰冷的身躯。肃立的士兵们无声地行捶胸礼,牧师们低声吟诵起安魂的祷文,悲壮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
牺牲,是战争的常态,但每一次直面,依旧令人心碎。
紧接着,是幸存的水兵和军官们陆续下船。他们个个脸色苍白,眼神中残留着惊悸与疲惫,几乎不敢与码头上的同僚对视,只是沉默地、快速地列队站到一旁,仿佛急于离开那艘承载了太多恐怖记忆的钢铁巨舰。
气氛愈发凝重。
终于,在舰长和首席医官的陪同下,那个所有人都期盼又恐惧的身影,出现在了舷梯口。
安度因·乌瑞恩。
他并未躺在担架上,而是依靠着自己的力量,缓缓走了下来。他换下了一身破损的战甲,穿上了一身朴素的深色君王常服,但这并未让他显得轻松多少。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抿,没有丝毫血色。他的右臂被厚重的绷带和夹板固定吊在胸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而艰难,仿佛承受着千钧重负。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他明显的伤势,亦非他虚弱的状态。
而是那顶,依旧戴在他头上的,镶嵌着蓝宝石的,沉重的王冠。
距离拉近,码头上的人们能更清晰地看到王冠上的裂纹,以及蓝宝石深处那道若隐若现的、令人极其不适的黑痕。它与他苍白的脸色、虚弱的气息形成了诡异而刺眼的对比。那王冠似乎不仅仅是一件饰物,更像是一个活着的、冰冷的、寄生在他头顶的黑暗存在,无声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并向四周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
许多牧师下意识地握紧了圣光法杖,眉头紧锁,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王冠所散发出的、与圣光截然相反的冰冷与死寂。士兵们则感到一种本能的敬畏与恐惧,仿佛看着一位从地狱归来的君王。
安度因的目光缓缓扫过迎接他的众人,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深深的悲伤,但更深处,却有一种被极度痛苦和重压淬炼过的、冰冷的坚定。
他停下了脚步,微微挺直了脊背——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都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
“暴风城,”他的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却奇迹般地穿透了港口的寂静,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回来了。”
简单的几个字,没有胜利的宣告,没有激昂的鼓舞,只有沉重的事实和蕴含其中的无尽分量。
伯瓦尔公爵第一个上前,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安度因的伤势,最终定格在那顶王冠上,眼神锐利如鹰。“陛下,”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持,“欢迎回家。您的伤势……”
“无碍。”安度因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危机暂缓,但远未结束。牺牲巨大。”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覆盖着白布的担架,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痛楚,随即被强行压下。
“召集最高战时内阁,即刻起,暴风城进入潜藏警戒状态。所有事务,优先级调整。”他的命令简洁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与他虚弱的外表格格不入。
大主教本尼迪塔斯上前一步,手中圣光微微亮起,似乎想探查安度因的状态,尤其是那顶王冠。“陛下,您的……王冠……它散发的气息……”
安度因微微侧头,避开了那道探查的圣光,动作细微却坚决。“我知道,大主教。”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冰冷的意味,“它现在是,也将是,最高机密的一部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查、触碰、乃至议论。这是命令。”
本尼迪塔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更深的不安,但最终还是缓缓收回了圣光,低头道:“如您所愿,陛下。”
安度因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将所有人的震惊、担忧、恐惧、疑惑尽收眼底。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像什么,他知道这顶王冠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选择。
他必须掌控局面,哪怕是从一个看似最虚弱的位置。
“回城。”他不再多言,简单下令,然后在伯瓦尔和医疗官的陪同下,迈步向前走去。
所过之处,士兵们依旧恭敬行礼,牧师们依旧低头致敬,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爱戴与忠诚,更增添了一种复杂的、带着恐惧的敬畏。
国王归来了,但他带回的,并非希望的曙光,而是一个缠绕在王权之上的、冰冷的黯影。
那顶沉默的王冠,如同一个无形的牢笼,将他与他的王国,一同拖入了更深沉的未知之中。归港的钟声未曾敲响,只有海风呜咽,如同无声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