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瀚文想到的,唯有一人——穆千城。
如果他是庄孔鸣,最好的办法就是,明面让穆千城拖着自己,吸引注意力,暗里派人细查日记真假。
如果是假的,不动声色,如果是真的,那就只能是手起刀落。
月华浓了淡,露水干了湿,一直到天亮,没有任何动静,连门都没有被敲响过一次。
距离头七,过去第一天。
姜瀚文叹口气,难道,对方已经搜查过,确定什么都没有,所以觉得自己是引蛇出洞,故意诈他们。
又或者说,凶手不是庄孔鸣,而是另有其人?
带着一肚子疑惑,姜瀚文回到吴清河院子。
他借检查的名义再次开门,这次开门,终于有了新线索!
北屋和西屋,地上的粉末依旧存在。
但是东屋地上的粉末少了八成,剩下的,都被吹到墙角。
有种有人来过,为了去除脚印痕迹,特意把灰尘吹开的意思。
引蛇出洞的法子发挥作用,那会是谁?
刚一出门,姜瀚文就看见向杰,向杰今天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虎纹黑袍,而是普通的灰色劲装,脚底的鞋也换了,换成一双黑白分明的千层布鞋。
“姜总管,我带两队人搜了药田,连地窖都查了。
除了龚青,没有看见吴林生,他有没有可能——”
说着,向杰做出切割自己脖子的动作。
比起昨天,今天向杰神情就要认真得多,一丝不苟看着姜瀚文眼睛。
事出反常必有妖,是向杰吗?
把心底疑惑按下,姜瀚文顺势安排道:
“被杀确实有可能,你继续找,让其他人注意藏着,主要盯一下吴林生以前招进来的人。
不要去屋里搜,就看他们每天生活,看看吃的有没有多,晚上有没有异响。”
“是!”向杰干脆点头,双脚却定住,没有要走的意思。
领了命不走,一定有鬼!
姜瀚文微笑道:
“走吧,陪我去看看杜长老那边。”
……
两人绕路,在姜瀚文家停下。
向杰不知道,就在他等在屋外时。
隔着一堵墙,一只灰色蛐蛐,朝着大门方向笔直跳去,跳到门边,被姜瀚文抓住,扔回小罐子里。
姜瀚文不是狗,鼻子没那么灵。
向杰又换了衣服,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
雁过留声,风过留痕。
他闻不到,蛐蛐闻得到。
他洒的粉末,人体闻不出来,但是对于蛐蛐来说,是大补之物。
实锤,跳进东厢房的人,就是向杰,向杰背后是庄孔鸣!
可惜了,姜瀚文心底叹口气。
国士待我,当以国士报之。
庄孔鸣这个刘备,一心想自己做诸葛亮,帮他稳定药田后方,好突破灵泉,入驻黑石。
只是,如果最开始的信任,是建立在杜老的人血馒头上,这份厚爱,姜瀚文实在是接受不了。
灵堂里的人,进进出出,怀抱大的香炉前,落满香灰。
整个药田的人,无论认识不认识,每天都有人上香,烧纸,感谢这位让他们有饭吃的头头。
仅仅是一天不见,苏欣肉眼可见憔悴,整个人清瘦许多,弱不禁风坐在布垫上,让人心中忍不住同情。
上完香,向杰先告辞,说是要回去继续找吴林生。
姜瀚文随他离开,对方离开吴清河院子后,整个人就放松下来。
很显然,是怕自己发现东厢房的异常,现在确定自己没有发现,哪里舍得浪费时间,可不赶紧扯呼离开。
从偏院出来,姜瀚文走到议事堂。
他有多久,八年还是十年没有踏进这里。
墙角的桂花树又大了一圈,片片深绿树叶繁密如云,挡住阳光。
当初狭窄的前中后院,扩宽三倍,连灰色瓦片都换了,换成明黄琉璃瓦,雨水在上面润出华丽色泽。
地砖变成整齐的大理石,整齐镶嵌,再看不见一根绿草,全都被厚重石头压入地里,多了庄严,少了生机。
“老师。”一声呼唤突然响起。
刚走进中院的姜瀚文抬起头,循声望去。
武参正在院子里办公,面前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堆起的书卷半尺高,像是在批复什么。
“姜总管好!”
听到呼声,药田另外两个长老连忙站起来拱手。
姜瀚文才想起,自己这个学生,是药田六大长老之一。
杜老死了,但药田的事还要做。
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死亡,停止运转。
无论悲痛与否,社会齿轮上的铆钉,都得发挥作用。
“都忙你们的,我就随便看看。”姜瀚文摆摆手走进屋子。
武参面色如常坐下,其他两名长老正襟危坐,一个个挺胸抬头,迎接“领导”审查。
俯身看去,武参正在核对灵草的种子数量。
另外两个长老,根据天气和城里的灵草价格,拟定将来三个月的灵草计划,并且为明年种植做准备,记录行情。
这些工作,非经验老道不可做,姜瀚文看了片刻,心里摇头。
以后这些工作,只怕都是自己的。
这两人,面对同样的行情,做出的解释截然不同。
到底该种什么,种多少,有超过三成的分歧。
种植的出入,关乎彼此管理的药田。
比如说聚气草不挑地,但是蛇信兰喜阴。
管理阴水地的人,自然希望增加蛇信兰产量,自己完成起来就轻松。
站在个人角度,自然是越轻松越好,但要是站在庄家角度,自然是越契合市场需要,赚的钱越多。
权力——责任——酬劳。
三者对等,才能有活力。
药田里,无论是长老还是普通药农,月俸都是固定的,这很不好。
干多干少都那个样,之所以愿意花功夫,只是担心被开掉罢了。
不拿提成的销售不是好药农,月俸制度,别的地方管不着,但是在药田,必须改。
只是,涉及四百多个家庭生活,以及灵草的稳定供应。
即使有庄孔鸣全力支持,姜瀚文也不能大刀阔斧地一刀切。
诸君不见,历史上,经天纬地之大才无数。
但多少人为了快速去除弊病,改革太过急切,严重得罪既得利益者。
商鞅车裂,王安石赋闲,张居正抄家。
一个小小的药田,自然翻不起太大风浪。
但理是这个理,徐徐图之,当属阳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只是,因为庄孔鸣,这一切只能都是泡影。
看完几位手下“上班”,姜瀚文在一间用来存书的房前站定。
屋子已经扩大,但是牌匾没变,上写着两字——静心。
恍然间,姜瀚文好像看到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当时苏欣负责上课,主要讲如何种血线草。
学生有他、龚青、庄白。
一晃二十多年,庄白死了,苏欣老了,龚青残废,药田天变,庄家迭代。
只有自己依旧不变,用易容的苍老,伪装岁月磨痕。
光景匆匆,白驹过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