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风还裹着冰碴子，医疗站后山的杏林却已有了动静。凤紫鸾蹲在手术室后那几株老杏树下，指尖轻轻拨开积雪，一抹嫩绿突然刺进眼帘——枝桠间竟冒出了米粒大的芽苞，像被谁撒了把碎玉，在残冬里倔强地透着生机。
“凤院长！君参谋长！”卓玛举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从坡下跑来，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一甩一甩的，“东沟村的扎西他们到了！说是带着新学的消毒液配法，要给您露一手！”
凤紫鸾直起腰，望着远处蜿蜒的山路上，一行穿着藏袍的年轻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走来。最前面的扎西怀里抱着个粗陶罐，罐口用羊毛毡裹得严严实实，旁边跟着的小伙子抬着个木架子，上面摆着几只粗瓷碗——那是他们村用来熬药的家伙什。
“凤院长！”扎西跑得满脸通红，额头的汗珠子结成了冰碴，“我们按您教的方法，用草木灰熬石炭酸，再掺点白酒，消毒液比去年更管用了！”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羊毛毡，陶罐里飘出淡淡的刺鼻味，“您闻闻，这味道是不是更冲？”
凤紫鸾凑近闻了闻，辛辣中带着微微的酒香，确实比去年纯粹许多。她转头看向木架子上的瓷碗，忽然想起去年培训时，扎西连量杯都拿不稳，如今却能精准调配消毒液的比例。
“君陌离呢？”她问。
“君参谋长在锅炉房呢！”卓玛指了指远处冒烟的烟囱，“听说扎西他们要来，他早早起来烧热水，说要给咱们煮奶茶！”
凤紫鸾刚要往锅炉房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手术室的门开了，张医生和护士们推着辆改装过的木推车走出来。车上摆着几本翻得卷边的《高原常见病防治手册》，还有扎西上个月寄来的“紫鸾消毒室”照片，旁边用红笔标着“传帮带示范点”。
“凤院长，”张医生扶了扶眼镜，“州卫生局刚来电话，说要把咱们的经验拍成纪录片，下周就派摄影组来。他们点名要拍‘紫鸾消毒室’的日常，还有扎西他们用土办法配消毒液的过程。”
凤紫鸾望着照片里扎西歪歪扭扭却认真的字迹——“按凤院长教的方法，一步都不能错”，忽然明白：这高原上的春天，从来不是等来的，是一代又一代人用双手刨出来的。
正说着，扎西已经带着小伙子们在院子里支起了小铁锅。卓玛妈妈提着桶羊奶走过来，笑着说：“这些娃娃们，说要给凤院长煮最香的奶茶。”扎西红着脸搓手：“凤院长，我们村还专门派了两个姑娘来学接生挂图，说是要回去教给村里的阿妈们。”
凤紫鸾蹲在锅边，看着扎西熟练地往锅里添牦牛奶，又撒了把炒面。锅里渐渐泛起稠稠的泡沫，香气很快弥漫了整个院子。去年这时候，他们还在为培训物资发愁，如今却能围坐在一起，喝着热奶茶，讨论怎么把消毒液配得更精准。
“凤院长，”扎西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几颗圆润的杏核，“这是我从‘紫鸾消毒室’门口挖的，您瞧，芽都冒出来了！”他指着其中一颗，“这颗最壮实，我挑出来给您带回来。”
凤紫鸾接过杏核，指尖触到那层细细的绒毛，忽然想起秋日里埋下的那颗杏核——如今大概也在这高原的泥土里，悄悄酝酿着春的力量。她把杏核攥在手心，暖意从掌心一直传到心底。
“等开春，咱们把这几颗杏核都种在医疗站后院。”她抬头看向远处的雪山，“让它们陪着‘紫鸾消毒室’一起长大。”
第二天清晨，摄影组的吉普车碾过积雪，停在了医疗站门口。带头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自我介绍叫陈导演，说是省电影厂的。“凤医生，我们想拍您带着扎西他们配消毒液，再拍拍‘紫鸾消毒室’的日常。”他掏出本子，“特别是您教扎西那句‘手要净，水要清，托住娃娃别慌神’的顺口溜，特别有高原特色。”
凤紫鸾笑着点头，转头对扎西说：“小扎西，待会儿你给陈导演演示下配消毒液，记得按步骤来——先烧热水，再放草木灰，最后兑白酒。”
扎西挺直了腰板，像去年在培训课上那样认真。他蹲在小铁锅前，先用木勺舀了勺雪水化开，又抓了把草木灰慢慢撒进去，搅拌均匀后，又倒了小半碗白酒。锅里渐渐泛起淡淡的黄色，刺鼻的气味飘得老远。
“凤院长，您看这样行不？”扎西捧着碗递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凤紫鸾接过碗，闻了闻，又看了看颜色：“比上次更地道了。陈导演，您瞧，这就是咱们高原的‘土消毒液’——没花多少钱，可杀菌效果一点不差。”
陈导演的镜头对准了扎西的手——粗糙的手指灵活地搅拌着消毒液，指节上还留着去年冬天冻裂的疤痕。镜头又扫过“紫鸾消毒室”的招牌，那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
拍摄间隙，陈导演问凤紫鸾：“凤医生，您说高原医疗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凤紫鸾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轻声道：“是扎根。我们没有大医院的设备，没有城里医生的学历，可我们懂高原的风雪，懂乡亲们的需求。就像这杏树，哪怕冬天冻得掉光叶子，春天照样能开出花来。”
拍摄持续了三天。第三天傍晚，陈导演收拾设备时，忽然从包里掏出个小盒子：“凤医生，这是省电影厂特制的纪念徽章，上面刻着‘高原医疗先锋’。我想送给扎西他们，鼓励这些年轻人。”
凤紫鸾接过徽章，转身递给扎西：“小扎西，这是对你们的肯定。拿着它，回去好好干。”
扎西接过徽章，手微微发抖：“凤院长，我保证，回去就把‘紫鸾消毒室’的牌子擦得更亮，把消毒液配得更地道！”
春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三月中旬，医疗站后山的杏林终于迎来了真正的春天。凤紫鸾站在山坡上，望着那几株老杏树——枝桠间的芽苞已经舒展成嫩绿的叶子，有几朵粉白的花苞已经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在风里轻轻摇晃。
“凤院长！”卓玛举着个相机跑过来，“陈导演寄来的！说是纪录片拍好了，让我们先看看样片！”她指着相机屏幕，“您瞧，这是您在手术室讲课，这是扎西配消毒液，还有‘紫鸾消毒室’的招牌！”
凤紫鸾接过相机，屏幕里浮现出熟悉的画面——她站在手术台前，身后是认真记录的赤脚医生们；扎西蹲在小铁锅前，小心翼翼地搅拌消毒液；“紫鸾消毒室”的招牌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旁边挂着扎西用藏文写的“生命至上”。
“君陌离呢？”她问。
“君参谋长在杏林里呢！”卓玛指了指远处，“听说您要看样片，他非要给您拍张和杏花的合影！”
凤紫鸾笑着往杏林走去。远远地，她看见君陌离正站在一棵开得最盛的杏树下，手里举着相机。阳光透过花瓣洒下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凤院长！”君陌离看见她，笑着招手，“快来，这棵杏树开得最好！”
凤紫鸾走到树下，抬头望着满树的花苞——有的已经完全绽放，粉白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摇曳；有的还含苞待放，像羞涩的少女。她忽然想起去年今日——那时杏树才抽新芽，如今却已繁花满枝。
“君陌离，”她轻声说，“等杏花落了，咱们把扎西他们叫来，一起在杏树下开个会。说说今年怎么把‘传帮带’做得更好。”
君陌离按下快门，镜头里，凤紫鸾站在杏花树下，笑容比花瓣还灿烂。他知道，这高原上的春天，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春天，是一群人用爱与坚守编织的春天——就像那几株杏树，年复一年地落叶、发芽，把生命的芬芳传递给每一片新叶；就像他们用双手刨出的希望，终将在岁月里长成一片遮风挡雨的森林。
“好。”君陌离收起相机，望着满树杏花，“等杏花落了，咱们再给每株杏树都挂个牌子，写上去年培训的赤脚医生名字——让他们看看，自己曾经也是这希望的一部分。”
远处，传来孩子们清脆的笑声，混合着杏花的芬芳，像一阵温暖的风，吹过三月的医疗站，吹向充满希望的未来。而那几株杏树，正静静地站在风里，等待着下一场绽放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