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
这三个字从凌昊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仿佛掷地有声的判决,瞬间冻结了石室内本就凝重的空气。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北邙山?那个传说中妖邪横行、迷雾终年不散、连镇妖司都讳莫如深的凶险之地?他要去那里?以他现在这副重伤濒死的状态?
“大人!不可!”我失声惊呼,声音因恐惧而尖锐,“您的伤……北邙山太危险了!那里……”
“唯有北邙山深处的‘赤阳地脉’,或有一线生机。”凌昊打断我,黑眸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赤阳朱果与雪魄莲,皆是依托地脉而生。此地脉枯竭百年,灵物早已绝迹。北邙山,是最近的、也是唯一可能存有希望之地。”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留在此地,煞气迟早会侵蚀心脉,届时药石无灵。去北邙山,是险中求生。”
我张了张嘴,所有劝阻的话都哽在喉咙里。他说得对,留在这里,只是等死。可是……北邙山……那几乎是十死无生的绝地啊!
“没有可是。”凌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准备一下,今夜子时动身。”
他不再看我,重新闭上眼,开始凝神调息,试图尽可能恢复一丝气力。那苍白而冷硬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透着一股令人心颤的固执和……悲壮。
子时很快到来。
夜色浓重如墨,连星光都吝啬给予。赵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石室门口,他换上了一身便于夜行的深色劲装,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凌大人,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他压低声音,“马车已在后门等候,路线也已规划好,尽量避开官道和关卡。只是……司内似乎有些异动,今日有生面孔在附近出现过,属下担心……”
凌昊缓缓睁开眼,黑眸在黑暗中锐利如星:“无妨。按计划行事。”
他强撑着站起身,动作依旧滞涩艰难,每一步都牵动着后背的伤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冰冷坚定,仿佛伤痛不存在一般。
赵乾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凌昊一个眼神制止。
“我自己可以。”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一步步走向门口,经过我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极快地扫过我苍白的脸。
“跟紧。”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石室。
我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恐惧,快步跟了上去。
暗桩的后门连接着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拉车的是一匹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驽马。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黑瘦汉子,见到我们,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便掀开了车帘。
凌昊率先上车,动作因伤痛而显得有些僵硬。我紧随其后,钻进车厢。车内空间狭小,陈设简陋,只铺着一层薄薄的干草。
赵乾最后上车,仔细检查了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对车夫低声道:“走!”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车厢内一片死寂。凌昊靠坐在最里面,闭目调息,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愈发苍白。我和赵乾分坐两侧,都能感受到彼此紧绷的神经。
马车驶出小巷,汇入沉睡的府城街道。偶尔有打更人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更添几分夜的寂静与诡异。
我紧紧攥着衣角,心脏因紧张而狂跳不止。每一次车轮的颠簸,都让我心惊肉跳,生怕牵动凌昊的伤势。目光不由自主地一次次飘向他,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心中的担忧如同野草般疯长。
赵乾亦是神色凝重,不时透过车帘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马车一路向南,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寂静的街巷中,最终从一个偏僻的侧门驶出了塬州府城。
城外的官道在夜色中如同一条灰白的带子,蜿蜒伸向远方未知的黑暗。马车离开官道,拐上了一条更加崎岖难行的土路,颠簸顿时加剧。
凌昊的身体随着颠簸微微晃动,他闷哼一声,眉头锁得更紧,唇色也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大人!”我忍不住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
凌昊猛地睁开眼,黑眸中寒光一闪,冷冷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带着清晰的警告和疏离。
我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讪讪地收了回来,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还是那个冰冷的凌昊。之前的些许缓和,或许只是重伤下的错觉。
赵乾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姑娘放心,这条路虽然难走,但最为隐蔽。车夫是老手,会尽量平稳些。”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心中一片冰凉。
马车在颠簸中前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四周越来越荒凉,已经完全进入了山区。夜色深沉,林影幢幢,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远处不知名的野兽发出几声悠长而瘆人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调息的凌昊忽然猛地睁开眼,低喝一声:“停车!”
车夫下意识地勒紧缰绳,马车骤然停下。
“大人,怎么了?”赵乾警惕地问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凌昊没有回答,他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黑眸中锐光闪烁。片刻后,他脸色一沉:“有马蹄声,不止一骑,速度很快,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赵乾脸色大变,立刻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只见后方远处的土路上,隐隐有几点晃动的火光正快速逼近!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糟了!被发现了!”赵乾声音急促,“是司里的追风骑!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凌昊眼神冰寒如刀,瞬间做出了决断:“弃车!进山!”
他强忍着剧痛,率先跃下马车。我和赵乾也立刻跟上。
那车夫显然也是经历过风浪的,见状毫不迟疑,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车立刻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试图引开追兵。
“走!”凌昊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身钻入了路旁茂密漆黑的山林之中!
我和赵乾不敢怠慢,紧紧跟上。
山林内荆棘丛生,根本没有路可言。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艰难前行,树枝和藤蔓不断抽打在脸上、身上,火辣辣地疼。凌昊的速度明显因伤势而受到极大影响,步伐踉跄,呼吸粗重,但他依旧咬牙坚持着,没有丝毫停顿。
身后的马蹄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火光已经能够隐约照亮我们身后的树林!
“站住!”
“凌昊!休走!”
冰冷的呵斥声穿透夜色,带着凛冽的杀意!
他们果然是冲着凌昊来的!镇妖司内部……真的出了问题!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全身。我们真的能逃掉吗?
就在这时,跑在前面的凌昊身体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后背的伤口显然在剧烈的奔跑中崩裂了,玄色的衣料上迅速洇开一大片暗沉的湿痕!
“大人!”我惊骇欲绝,想要上前扶他。
“别管我!快走!”凌昊猛地推开我,声音因痛苦而嘶哑,眼中却燃烧着决绝的火焰,“赵乾!带她走!去北邙山!找到地脉!”
“大人!不可!”赵乾急道,“属下誓死护卫大人!”
“这是命令!”凌昊厉声喝道,黑眸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们分开走,才有生机!快!”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面向追兵来的方向,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短刃!他竟要以重伤之躯,独自断后!
“不——!”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要冲过去。
赵乾一把死死拉住我,眼圈通红,牙关紧咬:“姑娘!走!别让大人的牺牲白费!”
他强行拖着我,向着与凌昊相反的方向,更深的山林深处亡命奔去!
我拼命挣扎着,回头望去,只见凌昊孤峭的身影挺立在林间空地上,面对着迅速逼近的火光和马蹄,玄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头濒死却依旧傲然守护领地的孤狼。
金色的短刃在他手中绽放出最后的光华,与扑面而来的凌厉攻击悍然相撞!
轰——!
剧烈的气爆声和刺眼的金黑光芒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
“大人——!!!”
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