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
调查组进驻学校的第三个月，调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瓶颈。会议室的白板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便签，红色笔迹标注着“已核实”“无证据”“待查证”，可最核心的举报线索——那些匿名信、合成照片、伪造聊天记录，始终找不到背后的操纵者。张劲松坐在会议桌前，手指敲击着桌面，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张组长，我们查了所有和邓鑫元有利益冲突的人，包括化工学院的几个老教授、其他学院的副院长，甚至行政楼里的几个正处级干部，都没有发现异常。”调查组的年轻干部小李递过来一份厚厚的报告，“匿名举报信的邮寄地址都是不同的邮局，信封上没有指纹，邮票也是普通的纪念邮票，查不到购买记录。那些合成照片的原始文件，溯源到了一个境外的服务器，早就被删除了。”
张劲松拿起报告，翻了几页，重重地摔在桌上：“不可能没有痕迹！这么周密的策划，肯定是熟人干的！这个人不仅了解邓鑫元的工作细节，还清楚他的生活轨迹，甚至知道调查组的调查进度——你们再去查，重点查邓鑫元身边的人！”
此时的邓鑫元，正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墙上的基因项目进度表发呆。表格上用彩色贴纸标注着“已完成”“进行中”“待解决”，其中“cRISpR-cas9基因编辑效率优化”那一项，贴纸已经从“进行中”换成了“已完成”，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三个月来，他像是活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异样的目光。实验室的年轻教师看到他，会立刻停下正在聊的话题；学生们在走廊里遇到他，会低着头匆匆走过；就连以前经常一起下棋的老教授，现在也只是远远地打个招呼，再也不提下棋的事。
他拿起桌上的相框，里面是去年项目组全体成员的合影。照片上，林晓雅站在最左边，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王书平举着一个写着“2000万项目启动成功”的牌子，笑得一脸灿烂；他和汪伟仁站在中间，手臂搭着彼此的肩膀，笑得格外开心。可现在，林晓雅因为谣言，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王书平虽然还在实验室，却很少再主动和他说话；而汪伟仁……
邓鑫元的手指抚过相框里两人的合影，指尖停在汪伟仁的脸上，心里一阵刺痛。这些天，汪伟仁依旧像往常一样，每天准时来办公室“关心”他——有时拎着刚买的水果，有时带些营养品，甚至主动接过学院的日常工作，说“你安心配合调查，这些琐事我来处理”。可每次对上汪伟仁那双“关切”的眼睛，邓鑫元心里的疑虑就加重一分。
老周早已查到，调查组进驻前三天，汪伟仁曾去校外一家打印店复印过大量材料，而那家店的老板，正是举报信所用纸张的供应商；加上之前匿名举报电话的虚拟Ip，与汪伟仁家宽带Ip有三次重合记录，种种线索都指向汪伟仁，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这些只能是猜测。
“我是不是真的错怪他了？”邓鑫元摇了摇头，把相框放回办公桌一角。他想起汪伟仁为帮他澄清，特意托关系请省委组织部的王处长吃饭，席间反复说“鑫元为人我最清楚，绝对不会干违规的事”；想起自己因谣言情绪低落时，汪伟仁陪他在办公室坐了一个通宵，喝着白酒说“兄弟，不管出什么事，我都跟你一起扛”；更想起两人在美国读博时，汪伟仁说过的“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回国后要一起干出一番事业”。这些画面与线索反复拉扯，让他心里的矛盾越来越深。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老周手里攥着一个牛皮纸快递信封，快步走进来：“邓书记，这是收发室刚送来的，寄件人地址和姓名都是空白的，只写了您的名字和办公室地址。”
邓鑫元皱紧眉头，接过信封。信封摸起来很薄，没有邮票，只有打印的收件信息，宋体字迹规规矩矩，看不出任何破绽。他轻轻捏了捏，里面像是装着一张卡片大小的硬物，心里瞬间咯噔一下——这段时间，他收到过不少匿名信，有骂他的，有威胁他放弃提拔的，唯独没见过这种无寄件信息的快递。
“收发室的人有没有说什么？”邓鑫元追问。
“说是今早一个戴口罩、戴鸭舌帽的男人送来的，放下就走，问名字和联系方式都不吭声。”老周压低声音，“会不会又是……举报相关的东西？”
邓鑫元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信封封口。里面果然躺着一张黑色内存卡，没有任何品牌标识，就是最普通的手机内存卡，表面还沾着点细小的灰尘。
“老周，把我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拿过来。”邓鑫元的心跳越来越快，指尖微微发颤。他有种预感，这张不起眼的内存卡，或许藏着他一直找不到的证据。
老周赶紧把电脑抱过来，打开电源。邓鑫元将内存卡插进卡槽，屏幕很快弹出一个命名为“未命名文件夹”的窗口，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简单粗暴——“证据.mp3”。
他和老周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双击点开了文件。
几秒钟的沉默后，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邓鑫元的身体瞬间僵在椅子上——是汪伟仁！
“你放心，举报信我已经寄到省委纪委了，这次细节比上次全，肯定能让调查组盯上邓鑫元。”汪伟仁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那个副校长的位置，本来就该是我的！他不就是留过学、拿了个杰青吗？论资历，我比他早进学校两年；论项目，我牵头的智能制造项目不比他的基因项目差，凭什么他能被提拔？”
邓鑫元的手指猛地攥紧桌角，指节泛白，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他不敢相信，那个每天对他嘘寒问暖、一口一个“兄弟”的人，竟在背后这么算计自己。
音频还在继续：“经费那块我伪造了几张小额耗材发票，虽然查不出实质问题，但能拖慢调查进度，让他的提拔流程卡壳；男女关系的事，我找工作室合成了他和林晓雅的照片，还有聊天记录截图，看着假也没事，只要能让全校议论，他名声就毁了；我还让学生把举报材料贴得满校园都是，现在连他儿子学校的人都知道了，就算最后查清楚是假的，学校也不会再用一个‘有争议’的人当副校长。”
“等他被调查的事传开，我再找王处长活动活动，说我‘稳重可靠’，副校长的位置就是我的了。”汪伟仁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得意，甚至带着嘲讽，“邓鑫元那个傻子，到现在还把我当亲兄弟，昨天还跟我说‘多亏有你帮忙’，真是可笑！等我当了副校长，看他还怎么在我面前摆‘杰青’的架子！”
音频戛然而止，办公室里一片死寂，连窗外的风声都听得格外清晰。邓鑫元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像瞬间掉进了冰窖。那些年的过往，像电影快放一样在脑海里闪过——
读博时，汪伟仁实验数据出错，是他陪着重新梳理数据，熬夜改方案，直到天亮；刚回国时，他的实验室连台像样的pcR仪都没有，是汪伟仁把自己的科研启动金分了他一半，帮他采购设备；汪伟仁评副教授失利，是他熬夜帮着改申报材料，找校外专家把关，甚至在党委会上拍着桌子力挺；汪伟仁儿子上小学，是他托教育局的同学，帮忙安排了省城最好的重点小学……
曾经的温暖和感动，此刻全变成了锋利的刀，狠狠扎在他心上。他想起汪伟仁这些天送水果时的“体贴”，想起他陪自己熬夜时的“仗义”，想起他在调查组面前“不经意”提起“鑫元最近压力大，可能有些疏忽”，只觉得无比讽刺。
“邓书记……”老周站在旁边，看着邓鑫元苍白的脸色，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早就怀疑汪伟仁，可没想到对方竟真的对自己最好的兄弟下这么狠的手。
邓鑫元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没了之前的矛盾，只剩下冰冷的清明。他拿起鼠标，把音频文件保存到电脑硬盘，又复制了一份到U盘里，放进贴身的口袋。
邓鑫元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张劲松的电话，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张组长，我……我有重要的证据，关于举报我的人……”
半小时后，邓鑫元带着笔记本电脑，出现在了调查组的临时办公室。张劲松和几个调查组成员围在电脑前，听完了那段录音，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没想到竟然是他！”张劲松的脸色铁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我们之前找他谈话的时候，他还装得那么无辜，说什么‘邓鑫元是我的兄弟，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真是人心叵测！”
小李的脸色也很难看：“张组长，我们之前查过汪伟仁，他的银行流水和通话记录都没有异常，而且他每次都表现得对邓书记很关心，我们根本没怀疑到他头上。”
“立刻对汪伟仁展开调查！”张劲松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查他的通讯记录、银行流水、网络活动轨迹，尤其是他和打印店、境外服务器的联系。另外，立刻安排人手，对汪伟仁进行突击谈话，一定要让他如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