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浸染了玄岳山脉的层峦叠嶂。
楚昭盘膝坐在试剑台边缘,指尖摩挲着掌心那半枚断刀。
刀柄处的螺旋纹路在暮色中泛着暗哑的光泽,刀刃断裂处的暗红液体不知何时凝成了粘稠的胶状,像是某种活物的血液般微微搏动。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耳畔,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龙门石窟遗迹中,那尊无头石佛胸口嵌着的诡异凹槽——形状竟与这断刀的弧度分毫不差。
“大师兄,该下山了。”
陈墨的呼喊从石阶下方传来,少年人总是耐不住山间的寂静。
楚昭睁开眼,望见师弟双锏上的铜铃在风中轻晃,腰间还别着从伙房偷拿的桂花糕。
他将断刀收入革囊,起身时忽觉识海一阵刺痛,眼前竟闪过片猩红的雾霭。
“发什么呆呢?”陈墨已奔到近前,鼻尖动了动,“你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
楚昭下意识摸向腰间革囊,断刀的温度似乎比方才更高了些。
他摇摇头正欲说话,却见林月提着药篓从竹林深处走出,白衣裙角沾着草屑,鬓边别着朵不知名的蓝花。
“方才在山涧发现几株血参,”她将药篓递过来,声音清越如溪,“张师叔的伤该换药了。”
三人踏着余晖下山时,楚昭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
玄岳宗的护山大阵已运转了三百年,按说不该有外人能潜入,可方才试剑台上那瞬间的心悸,绝非错觉。
他摸了摸怀中那卷从石窟带出的帛书,泛黄的绢布上用朱砂画着残缺的星图,边角处的“斩月”二字已快被岁月磨平。
晚饭时的斋堂格外喧闹。
负责守山门的弟子正在吹嘘今日截获了支可疑商队,据说那些人行囊里装着用人骨打磨的法器。
楚昭扒着碗里的糙米饭,忽然瞥见角落里坐着个面生的灰衣修士,那人正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革囊。
“那人是谁?”他碰了碰身旁的林月。
“好像是今日新来的香客,”林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秀眉微蹙,“说是来求张师叔祛邪的,不过......”她压低声音,“我看他袖口沾着魔气。”
楚昭的心猛地一沉。
玄岳宗虽以降魔卫道为己任,但近五十年来已鲜少遇到真正的魔族。
他刚要起身,却见灰衣修士突然起身离席,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斋堂后门。陈墨嘴里塞满了馒头含糊道:“我去盯着他!”说罢便攥着双锏追了出去。
“别莽撞!”楚昭想拦已经来不及。他迅速结了个净身诀擦去嘴角米粒,对林月道:“你去通知长老,我去追他们。”
夜色像泼翻的墨汁,瞬间浸透了整个宗门。
楚昭循着陈墨的灵力波动追到藏经阁后墙时,忽闻前方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他抽出断刀疾冲过去,正见三名黑衣人围着陈墨缠斗,少年人虽已将双锏使得虎虎生风,肩头却已添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小心他们的弯刀!”陈墨见他赶来,急声提醒。
楚昭甫一加入战局,便觉一股熟悉的腥气扑面而来。
黑衣人手中的弯刀泛着幽绿光泽,刀身流转的纹路竟与断刀上的螺旋纹隐隐呼应。
他旋身避开斜劈而来的刀锋,断刀顺势划过对方手腕,只听“当啷”一声,弯刀落地的瞬间,黑衣人伤口处竟冒出黑烟,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是魔气!”楚昭心头剧震。这些人的招式路数分明带着玄岳宗基础心法的影子,却被某种邪术扭曲得阴毒无比。
他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嘱托——“若遇能驭使魔气的玄岳弟子,不必留情”。
激战中,楚昭瞥见其中一名黑衣人腰间挂着枚墨色玉珏,月光下流转的暗光与龙门石窟石佛眼中的邪祟如出一辙。
他心头一紧,断刀陡然加速,借着对方横刀格挡的瞬间,掌风直取那枚玉珏。就在指尖触碰到玉珏的刹那,识海突然掀起惊涛骇浪。
剧痛如万千钢针穿刺脑髓,楚昭眼前阵阵发黑。
混乱的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炸开:初代掌门立于断崖之巅,狂风卷着腥红云雾掠过他素白的道袍;完整的斩月刀在掌心迸发出万丈金光,刀气撕裂苍穹,与下方九幽裂隙中翻涌的魔气激烈碰撞;还有无数模糊的人影在魔火中挣扎,他们胸口都佩戴着与那玉珏相似的饰物......
“大师兄!”
陈墨的呼喊将楚昭从混沌中拽回现实。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已跪倒在地,断刀拄在青石上微微颤抖。
那些黑衣人不知何时已逃得无影无踪,唯有地上残留的三滩黑血在冒着白烟,空气中弥漫着腐肉般的恶臭。
林月提着长剑匆匆赶来,白衣上沾着几点血渍。“长老们已经封锁了下山的路,”她扶起楚昭,指尖触到他滚烫的额头时惊呼,“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楚昭摆摆手,掌心重新贴住断刀。不知何时,断刀上的暗红液体已凝结成诡异符文,那些螺旋纹路交织成繁复的阵图,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幽光。
他能清晰感觉到,丹田内的太极光珠正在剧烈震颤,仿佛要破体而出。
“这...这究竟是什么力量?”陈墨盯着石台上的符文,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他伸手想去触碰,却被楚昭一把拦住。
“别碰!”楚昭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就在两人指尖即将相触的瞬间,他分明看到符文表面闪过无数扭曲的人脸。
楚昭没有回答,他掌心贴着断刀,感受着其中传来的阵阵震颤。
丹田内的太极光珠光芒大盛,丝丝缕缕的灵力顺着经脉汇入断刀,符文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楚昭眉心。
紧接着,一段讯息在他脑海中炸开——玄黄母精现世之日,便是九幽彻底苏醒之时,唯有集齐斩月刀的残缺部件,方能重铸玄天圣物,斩断魔渊裂隙。
这段讯息如同烙印般刻进识海,楚昭捂着额头闷哼出声,眼前浮现出帛书上那残缺的星图。
原来那些看似无序的朱砂线条,竟是指引斩月刀碎片的方位!他刚要将这发现告诉两人,却见林月突然望向东北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楚昭!”林月焦急的呼喊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她一袭白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长剑还在滴着血——那是方才斩杀追兵时留下的,“龙门石窟方向传来异动,有浓郁的魔气波动!”
楚昭神色一凛,刚要开口,忽觉后方传来细微的破空声。
那声音极轻,若非他此刻灵识大盛,根本无法察觉。
他瞳孔骤缩,猛地拉过林月侧身闪避,三支淬毒的透骨钉擦着两人耳畔飞过,深深没入身后石柱,瞬间腾起阵阵白烟,石屑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藏头露尾的鼠辈!”陈墨的怒吼声从左侧传来,他不知何时已重新握紧双锏,周身灵力激荡如怒涛,正与三名蒙着黑巾的杀手激战。那些杀手招式狠辣刁钻,招招直击要害,三人配合默契如一体,竟隐隐将陈墨压制在下风。
楚昭将断刀横于胸前,刀身螺旋纹路再度亮起。
他能清晰感知到,这些杀手身上散发着与断刀符文同源的魔气,只是更加驳杂混乱。“小心,他们是冲着断刀来的!”话音未落,又有十余名杀手从暗处现身,黑衣如墨融入夜色,手中弯刀泛着幽光,将三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黑衣人发出阴冷的笑声,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他缓缓揭开面罩,露出一张爬满暗紫色魔纹的脸,那些纹路在月光下缓缓蠕动,仿佛有生命般:“楚昭,交出断刀与帛书,留你全尸。”他手中弯刀一挥,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闻之欲呕。
楚昭冷笑一声,体内玄天九转功运转至极致,丹田内的太极光珠光芒暴涨,映得他周身泛起莹白光晕。
“想要断刀,先过我这关!”说罢,他身形如电射出,手中断刀划出一道幽黑刀芒,刀气撕裂空气发出尖啸,直取黑衣人咽喉。
战斗一触即发,凛冽的刀光剑影在夜色中闪烁,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楚昭越战越勇,断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挥砍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那些看似杂乱的螺旋纹路在激战中渐渐亮起,竟与他的灵力节奏完美契合。
林月的长剑如白蛇出洞,总能在最刁钻的角度刺出,为他解围;陈墨虽带伤在身,双锏舞得却愈发刚猛,铜铃声震得黑衣人阵阵耳鸣。
然而,随着战斗的持续,楚昭渐渐发现不对劲。
每当有黑衣人被斩杀,周围的同伴便会迅速扑上前去,用弯刀划开尸体汲取着什么。
那些原本带伤的杀手,在吸收同伴尸身后,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眼中的凶光也愈发炽烈。
“他们在吞噬同伴的魔气!”林月的声音带着惊惶。她的衣袖已被鲜血染红,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楚昭心头沉重。这些杀手的诡异能力,让他想起古籍中记载的“血魔解体术”——一种早已失传的禁术,修炼者需以血亲为引,方能获得吞噬同伴的力量。
他忽然注意到,所有黑衣人耳后都有颗相同的朱砂痣,形状像极了玄岳宗后山的望月石。
就在此时,楚昭突然瞥见为首黑衣人腰间挂着的玉珏——与他在龙门石窟遗迹中见过的魔气玉珏一模一样!只是这枚玉珏上刻着的纹路更加复杂,隐隐构成半个太极图案。
心中警铃大作,他意识到,这恐怕只是冰山一角,那些消失的杀手、灰衣修士的诡异行径、还有龙门石窟突然出现的魔气......
无数线索在脑海中串联,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有股势力正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而玄岳宗,早已身处这张阴谋大网的中心。
断刀突然剧烈震颤,刀身的螺旋纹路全部亮起,在夜空中投射出半张残缺的星图。楚昭望着那些闪烁的光点,忽然明白——这场厮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