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婕妤提着食盒站在思政殿外,只觉得来往宫人的目光都带着无声的讥嘲,那身仿来的雨过天青软罗,此刻穿在身上竟如针扎般难受。
“五皇子他……他一个孩子懂什么?!定是有人教唆!定是明曦宫那个颖妃……”
贴身宫女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劝慰,却丝毫平息不了她的怒火。
次日起,沈婕妤依旧精心打扮,模仿着蔺景然那份慵懒风情去思政殿请安,皇帝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一句“知道了”便打发了她。
沈婕妤送去的小食,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张德海客气而疏离地转达:“陛下说,近来脾胃不和,谢婕妤好意,心领了。”
甚至连沈婕妤再借口十二皇子不适去请圣驾,来的也只有太医,皇帝再未亲自踏足深婕妤的柳月轩。
更让沈婕妤脊背发凉的是,内府局开始对她份例内的用度斤斤计较起来,再不像前些日子那般有求必应。连御膳房那边,也对柳月轩的吩咐怠慢了几分。
这突如其来的冷遇,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沈婕妤从那种自我陶醉的狂热中猛然惊醒。陛下……陛下是察觉了什么?还是厌弃了她?
沈婕妤惶惶不可终日,试图挽回,却如同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所有的模仿,所有的算计显得如此可笑又可怜。
沈婕妤这才悚然意识到,自己所以为的徐徐图之,在帝王眼中,或许早已是跳梁小丑般的拙劣表演。
恩宠这东西,皇帝给你,你才有;皇帝不给,你求不来,更偷不来。
沈婕妤的迅速失宠,在后宫这片深潭里,连个大点的水花都没溅起来。
人们茶余饭后窃窃私语几句,多半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嘲讽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自取其辱,便也很快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新鲜话题和跃跃欲试的新人。
凤栖宫内,皇后听着扶月低声回禀近日宫中的动静,她手中朱笔流畅地批阅着一份关于今夏宫中用冰份例的章程。
“知道了。沈氏心性浮躁,禁足半月,静静心也好。”
皇后乐见后宫平静,任何试图兴风作浪、破坏平衡的苗头,都会被悄无声息地掐灭。陛下的态度已然明确,她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
这日,闲王郗砚策溜溜达达地跑来明曦宫蹭点心吃,一双桃花眼滴溜溜转着,凑到蔺景然身边,言语间带着几分戏谑:
“嫂嫂,听说近日有人学你学得走火入魔,碰了一鼻子灰?”
蔺景然拿着一把小银剪,修剪一盆兰草的枯叶,闻言头也没抬,淡淡道:
“王爷今日很闲?看来陛下吩咐的差事还是太少了。”
郗砚策垮下脸,哀嚎道:
“嫂嫂你可别提了!皇兄恨不得把本王当牛使唤!好不容易偷个闲……”
他捻起一块新来的苏州厨子做的荷花酥,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
“不过说真的,学得了形,学不了神啊。嫂嫂您这份……呃……视若无睹的功力,旁人怕是修炼八百年也赶不上。”
他本想说“嚣张”,临到嘴边赶紧换了个词。蔺景然终于抬眸瞥他一眼,唇角似笑非笑:
“王爷今日话很多。这点心若堵不住你的嘴,我便让春桃都收起来了。”
郗砚策立马闭嘴,专心致志地吃起点心。一旁描红的阿瑞抬起头叹了口气,嘟囔道:
“真搞不懂,做自己不好吗?为什么要学别人?累不累呀?”
郗砚策闻言,差点被点心噎住,指着阿瑞对蔺景然笑道:
“嫂嫂你听听!阿瑞都比有些人活得明白!”
蔺景然放下银剪,走到阿瑞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因为有些人忘了自己本来也很好看,总觉得别人碗里的饭更香。”
是夜,蔺景然正歪在暖榻上就着灯火看一本游记,手边放着一盏将尽的大红袍茶。阿瑞早已睡下,殿内只闻更漏声声。
郗砚凛拿起她看到的那本书,随手翻了几页:“在看什么?”
“随便翻翻,消磨时光。”蔺景然放下书,欲起身行礼,被他抬手止住。
郗砚凛看了她片刻,极轻地笑了一下,他轻轻握住了她搁在榻边的手,拇指似无意地摩挲过她手背:“朕几日没来,倒瞧着你更闲适了些。”
“陛下不来便不来。陛下不来就不许臣妾自己寻些趣处?”
他侧身靠近,另一只手拂开她鬓边一丝乱发,指尖掠过耳廓带起一阵细微战栗。
他低声问,气息拂过她额前:“只是寻趣?就没半点……别的念想?”
她还未答,他却已俯身下来,轻而缓地贴近,仿佛试探,又似品味。
唇瓣相触,温软微凉,带着一丝淡淡的茶香。他停留片刻,才稍稍加重力道,吮咬轻碾。
蔺景然指尖微微蜷起,终是闭上了眼。他察觉这细微妥协,揽住她后腰的手便收得更紧,将她更深地带入怀中。
吻逐渐加深,呼吸交错间染上热度,寂静殿内只闻彼此渐重的气息和烛芯噼啪的轻响。
良久,他才略略退开少许,额头仍抵着她的,呼吸温热地洒在她唇边。
“江南水患奏报堆积如山,烦得很。”
蔺景然微微喘匀气息,闻言,嘴角弯起一点极淡的弧度:“陛下是天子,自然能者多劳。”
他哼笑一声,似是不满这答案,低头一下接一下子轻啄她唇上,他指腹蹭过她微肿的红唇:“明日恐又不得闲,今晚……怕是要讨些利息。”
“轻……轻些……”
“慢点……”
殿外夜风掠过枝头,簌簌轻响。更漏滴答,长夜方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