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日,不夜城的积雪终于化尽。檐角的冰棱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倒像是谁在数着春天的脚步。谢怜推开院门时,忽觉眼前一亮——院墙上的牵念藤竟爆出了新绿,那些小红果裂开了口,吐出点点粉白的花,细看竟与红绒花是一个模样。
“这花倒是会挑时候。”花城正站在廊下整理行囊,绛红色的外袍被春风吹得轻扬。他手里拿着张新绘的地图,边角处画着朵小小的红绒花,“昨天收到极北商队的信,说黑风口的积雪化了,能通到西域的新商道了。”
谢怜接过地图,指尖拂过“紫雾森林”的标注,那里被人用朱笔圈了圈,旁边写着行小字:“青禾的小狼崽有了后代,常在林间给迷路的人引路。”灵狐突然从他肩头跃下,叼起地图一角往院外拖,尾巴尖扫过不谢花的花瓣,带起阵清甜的香。
出了巷子,糖画摊的摊主正用糖浆画一只灵狐,引得孩童们围着拍手。见了谢怜,摊主笑着扬声:“谢先生要不要尝尝?这新样式是照着您家灵狐画的,昨天红妆寨的人来订了二十个,说是要挂在新修的祠堂里。”
不远处的客栈门口,穿胡服的姑娘正指挥伙计卸车,车上堆着极北的皮毛、红妆寨的花糕,还有些刻着淡金眼睛符号的木牌。“是要往南边去的货。”姑娘擦了擦额头的汗,指着木牌笑,“阿婆说,这些符号能保平安,就像当年你们护住我们族人那样。”
路过古旧的钟楼时,谢怜忽然停下脚步。那座曾因时辰错位而沉寂的石钟,此刻正随着春风轻轻晃动,钟口蒙着的锈迹已被打磨干净,露出底下暗红的铜色,倒像是沉淀了岁月的酒。敲钟的是个少年,眉眼间有几分像当年的守钟人,见了谢怜,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钟锤:“这钟修好了,每天辰时准时响,镇上的人都说,比以前更清亮了。”
钟声响起来时,灵狐突然朝着城外跑去。谢怜和花城追出去,只见官道旁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平沙驿的那位老者,正背着个布包,往马车上装东西。“要去红妆寨看看。”老者眯着眼睛笑,布包上绣着的玉兰花在春风里轻轻颤动,“听说那儿的不谢花开得正好,想去给瑶儿的坟前摆上一束。”
马车驶过时,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个穿绿裙的姑娘,发间别着枚蓝宝石簪子,正低头绣着块帕子,帕子上的玉兰花已绣了大半。灵狐对着她叫了两声,姑娘抬起头,笑着挥了挥手,帕子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底下绣着的小字:“赠瑶儿,盼君归。”
往南走了约莫半日光景,红妆寨的轮廓渐渐清晰。寨口新修了座牌坊,上面刻着朵巨大的红绒花,花心里嵌着块透明的晶石,里面冻着极北的雪、月牙泉的水、紫雾森林的露,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是老周临终前嘱咐修的。”守寨的汉子笑着解释,“说要让路过的人都知道,咱们寨子里的花,能记住所有故事。”
古祠里,新绘的帛画前摆满了祭品:极北的狼毫笔、断城墟的陶片、黑风口的狼骨、平沙驿的银钗。穿粗布衫的少年正给香案添火,见了谢怜,指着画像笑道:“先生您看,画师把阿婉姐姐画得真好,眼睛像极北的星星。”
画像上的金眼少女牵着小狼,站在漫天红绒花中,身后是流沙海的沙浪、月牙泉的水波、紫雾森林的雾气,层层叠叠,温柔得像一场梦。谢怜忽然发现,少女的裙摆上,竟绣着条蜿蜒的路,从红妆寨一直通向不夜城,路上开满了牵念藤的小花。
离开红妆寨时,夕阳正浓。官道旁的不谢花丛里,蹲着几个孩童,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凑近了看,竟是个完整的符号——不再是献祭的图腾,而是被红绒花环绕着,像个温暖的拥抱。
灵狐趴在谢怜肩头,爪子上的牵念藤新花沾了点金粉,像是极北的星光落了下来。花城握紧他的手,指腹擦过他腕间被风吹乱的红绳:“往哪边走?”
谢怜望着远方的天际线,那里的晚霞正染红河面,像极了初遇时的流沙海。他低头笑了笑,握紧花城的手,一步步走进渐浓的暮色里。身后的红绒花香混着春风漫过来,与极北的清冽、月牙泉的温润、紫雾森林的清甜缠在一起,织成首未完的歌。
路还在继续,故事也从未结束。那些在风雪里埋下的种子,终在春光里发了芽;那些被时光尘封的念想,终在新的路上开了花。而他们的身影,正沿着这条开满花的路,慢慢走向更远的远方,身后是长明的灯火,身前是无尽的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