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在沉闷的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结束了。
姜永辉刚回到办公室，任敏后脚就跟了进来，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坐下说。”
姜永辉抬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
他对这个新来的专职纪检书记还是颇为认可的。
任敏虽然年轻，但上任以来表现出的对他的高度认同和绝对服从，让他在局党委会上掌握了压倒性的关键一票。
所以，即便她是张福生费尽心思安排上来的人，只要心向着他姜永辉，那便无妨。
他甚至能想象，张福生若知道这局面，怕是要气得跳脚，本想给他添堵，却没成想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个结果，连姜永辉自己最初都颇感意外。
“姜局，您会上说的那个人是指……？”
任敏刚落座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会场上那隐晦的指向让她心头萦绕了几个名字，看谁都像，却又缺乏证据。
姜永辉没有直接回答，他不急不缓地拉开抽屉，取出一份不算太薄的文件，轻轻推到任敏面前，“你自己看吧。”
任敏立刻接过，翻开封面，目光迅速扫过一行行文字，脸色逐渐凝重，眉头不自觉地紧紧蹙起。
她翻阅的速度很快，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
直到最后一页纸从指间滑过，她才仿佛卸下重担般，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但眼底的震惊与愤怒却丝毫未减。
她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颤音：“姜局，这…这简直是触目惊心！我实在没想到，身为一名人民警察，竟然能做出如此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事情！爱财或许是人之常情，但也该取之有道，通过合理合法的手段去争取！他这种行为，简直是在给这身警服抹黑，给我们整个公安队伍丢脸，更是给我们沣水区分局脸上蒙羞！您放心，对于这种害群之马，我坚决对接好区纪委，务必将其绳之以法！”
因为极度的气愤，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最初只是好奇是谁，此刻知道了是谁，更知道了其所作所为，那股怒火便再也压制不住。
她选择警察这个职业，最初就是怀抱着对那身警服的向往，梦想着能惩恶扬善、打报不平。
可真正踏入工作才发现，现实世界远非幻想中那般黑白分明，更多的是交织混杂的灰色地带。
她最痛恨的，便是这种身披“白”衣，却行“黑”道之事的人，这种人，比纯粹的黑恶更可恶，更不可原谅！
“别生那么大气，不值得，”姜永辉语气平和，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你工作时间还短，这都不算什么，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我知道，姜局。”
任敏试图平复心情，但声音依旧带着不平，“可我就是控制不住！他做出这样的事，您……难道不生气吗？”
她确实有些疑惑，在她有限的职场阅历里，姜永辉并非她遇到过最年轻的领导，但这份沉稳却远超同期那些优秀的年轻人。
其他年轻干部多少会像她一样容易情绪外露，可眼前这位，不动声色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份养气功夫，几乎能媲美那些历经风浪的老领导了。
姜永辉平静地看着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他既然选择了错误的道路，就要准备好迎接错误的结局。我们何必为此生气？我不过是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你以后，自然也会明白。”
他的话语波澜不惊，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让任敏有些面对家里长辈的感觉，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哦……”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站起身，语气重新变得坚定，“那姜局，我这就去区纪委对接！”
“嗯，去吧，”姜永辉微微颔首。
目送任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姜永辉才缓缓靠向椅背，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点上，开始吞云吐雾，从现在开始，局里刚刚平静没几天，看来又要不平静了。
……
十二月二十四日上午。
冬日的阳光带着几分苍白，勉强透过窗户，却驱不散空气中的清冷。
沣水区纪委的三名工作人员，面容肃穆，步履沉稳地踏入了沣水区公安局的大门。
他们径直走进电梯，按下了通往五楼的按钮。
给各位领导送文件的唐沐雪和徐甜甜看到三人，停下了脚步，“请问，你们找谁？”
“小姑娘，我们是区纪委的，找姚宇飞副局长有事儿，他是哪个办公室？”
为首的中年男子温和地说道。
“是这间，”徐甜甜将三人领到一间房门前，顺带帮助敲了敲门，她刚刚给姚宇飞送过文件，人是在的。
“请进！”里面传来姚宇飞略显沉闷的声音。
三人推门而入，门没有关严，隐约的对话声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起初声音不高，听不真切，但很快，就听到姚宇飞猛地拔高音量，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色厉内荏：
“你们凭什么抓人？！证据呢？！我要看手续！”
门外，两人隐约能听到纪委人员冷静而程式化的回应，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五楼本来就是领导办公室居多，姚宇飞这一嗓子喊开了百分之八十的办公室门，大家纷纷打开门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何人来公安局大声喧哗？不想出去了么？
几分钟后，门被彻底打开。
姚宇飞脸色煞白，之前的沉稳荡然无存，嘴唇微微哆嗦着，被两名纪委人员一左一右“陪同”着走了出来。
这一幕，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五楼激起了千层浪。
无数道目光瞬间集中在纪委的人和姚宇飞的身上，充满了震惊、疑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那几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以及隐约从姚宇飞隔壁办公室方向传来的一声压抑着的、似乎是文件落地的闷响。
那好像正是政委的办公室。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分局，私下里各大队、办公室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天，姚局纪委的人被带走了！”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事儿发了呗！”
“这下可热闹了……”
“嘘，小点声，别乱议论。”
两名纪委人员将人带了下去，区纪委副书记李国明转身亲自来到了姜永辉的办公室，从人家单位带人，不和主要领导打个招呼，那可是不对的，纪委本来就不受人待见，这要是在惹怒了对方，可就得不偿失了。
“姜区长，打扰了，”李国明笑着伸出手，热情地握了握。
“国明同志客气了，配合纪委工作是我们应尽的职责，”姜永辉热情地请对方坐下。
“情况想必您也知道了，”李国明开门见山，没有绕圈子，“姚宇飞的问题，证据确凿，收受巨额贿赂，影响非常恶劣。”
姜永辉面色沉重地点点头：“唉，听到这个消息，我很痛心，是我监督不到位，才让个别同志走上了歧路，以后一定深刻反思，全力配合纪委查清问题，如再有发现，绝不姑息！”
“谢谢姜区长支持，”对于姜永辉的态度，李国明表示非常满意，这下他就放心了，“我们也相信，这只是极个别人的行为，接下来可能还需要分局在一些后续工作上提供协助。”
“没问题！随时配合！”姜永辉表态坚决，“需要我们提供什么材料，或者找哪位同志了解情况，我们一定无条件支持。”
“好，那就多谢姜区长了，”李国明站起身，“我就不多打扰您了。”
姜永辉站在门口，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脸上的沉重缓缓褪去，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