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中心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高浓度氧气的味道,各种精密维生仪器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滴答声,编织成一张维系生命的细网。陆铮躺在病床中央,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之前的死寂,多了几分微弱的气息。他身上连接着数十条管线,监控着他体内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沈念薇守在床边,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无法化开的担忧,她已经在这里守了将近十个小时。王栋梁几次来劝她去休息,都被她无声地拒绝了。只有在陆铮身边,她才能稍微压下心底那因为内部数据异常而产生的、不断滋生的寒意。
突然,陆铮搁在床边监测脑电活动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沈念薇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猛地凑近。
紧接着,他的睫毛颤抖起来,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在抵抗某种梦魇。喉咙里发出极其含糊的低吟。
“陆铮?陆铮?你能听见我吗?”沈念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生怕惊扰到他。
监测他脑电活动的仪器屏幕上,原本相对平缓的曲线开始出现不规则的、剧烈的波峰波谷,显示他的大脑正在高速活动。
他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蒙着一层迷茫和深深的疲惫,瞳孔好一会儿才聚焦,茫然地看向天花板,然后又缓缓转向声音的来源,定格在沈念薇写满焦急的脸上。
“……念……薇……?”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微不可闻。
“是我!是我!”沈念薇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是喜悦,也是巨大的后怕。她连忙拿起旁边的棉签,沾了温水,小心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别急着说话,你昏迷很久了,身体非常虚弱。”
陆铮的眼神逐渐清明,昏迷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毁灭性的攻击、绝望的倒计时、那奋不顾身的共鸣尝试、总部传来的频率、以及最后那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无穷无尽的黑暗……
“堡垒……”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没事了!堡垒保住了!攻击停止了!大家都还好!”沈念薇赶紧按住他,快速将之后发生的事情简单告诉了他,包括外部攻击的诡异静止和消散,以及总部专家正在赶来的路上。但她下意识地,暂时隐瞒了关于内部数据异常和“磐石”自动协议的发现。
陆铮静静地听着,眼神复杂地变化着,最终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重新瘫软在病床上,闭上了眼睛,仿佛消化着这难以置信的结果。
他还活着。堡垒还在。这比什么都重要。
沉默了片刻,他再次睁开眼,目光落在了自己被绷带包裹的左臂上。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酥麻感,如同最细微的电流,从指尖一路蔓延至肩膀,与之前那狂暴的刺痛和死寂的麻木截然不同。这种感觉……更像是一种沉睡初醒的慵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更深层次的联系感。
他感觉自己和这只手臂,以及其中蕴含的那所谓“钥匙”的力量,似乎变得更加“亲密”了。那种曾经难以驾驭的狂暴感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臂使指般的……契合?
主动激活的后果,似乎并非全是坏处?
“你的手臂……”沈念薇也注意到了他细微的动作,担忧地问,“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陆铮微微摇头,目光深沉:“感觉……不一样了。更像……我的一部分了。”他无法准确描述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王栋梁那颗大脑袋探了进来,看到陆铮睁着眼,顿时惊喜地低吼一声:“老大!你醒了!”他几乎是蹿了进来,又想拍陆铮又怕碰坏了他,只能搓着手,激动得像个孩子。
“小声点!”沈念薇嗔怪道。
“哎哎!”王栋梁连忙压低声音,但还是兴奋地汇报,“老大,你真是神了!外面那帮龟孙子肯定懵了!咱们这回可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陆铮却突然打断了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栋梁,我昏迷后,堡垒内部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任何异常都可以。”
王栋梁一愣,挠了挠头:“异常?除了大家伙儿都跟捡回条命似的,没啥……哦对了!”他一拍脑袋,“技术部那帮小子好像嘀咕了几句,说什么系统日志有点小问题,可能是刚才能量冲击太猛导致的乱码,正在查呢。”
系统日志?乱码? 陆铮的心微微一沉,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沈念薇。
沈念薇在他的注视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无法隐瞒。她深吸一口气,挥挥手让王栋梁先出去守着门。
等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沈念薇才压低声音,将那名技术员的发现——关于在危机峰值时,医疗中心和隔离监护室监控系统备份服务器被“磐石”最高紧急协议自动访问,可能存在极短暂数据包异常跳转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陆铮。
陆铮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变得越来越深,如同结冰的湖面。
“磐石”的最高紧急协议……自动触发…… 在那种极端情况下,为了保存核心数据而自动运行某些备份程序,从逻辑上似乎说得通。 但是……访问医疗数据库和监控备份服务器? 这似乎超出了单纯“保存核心数据”的范畴。更像是在……收集特定信息?
是总部的远程引导需要这些数据?还是……“磐石”自身,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遵循了某种更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指令?
他想起了“蝎子”昏迷前的呓语——“祂注视着”。
一股冰冷的疑虑,如同毒蛇,悄然缠上了陆铮的心脏。
他对“磐石”这个堡垒的主控AI,第一次产生了深刻的不信任感。这个他们赖以生存、绝对信任的系统核心,似乎隐藏着某种秘密。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陆铮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只有那个发现异常的技术员和我,现在……还有你。”沈念薇的声音也压得极低,“我已经让他签署了最高保密协议,并要求他暂时停止深入调查,只做表面上的系统维护记录。”
陆铮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决断:“做得对。这件事,到此为止。在弄清楚之前,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总部来的专家。”
“可是……”沈念薇有些犹豫。
“没有可是。”陆铮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磐石’关系到整个堡垒的运转,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任何猜疑都可能引发恐慌,甚至被真正的敌人利用。我们必须暗中调查。”
他顿了顿,补充道:“重点关注‘磐石’的核心日志,尤其是其底层协议中,是否存在我们未知的、来自更高权限的指令集。还有,那次数据跳转的最终目的地,能否追踪到更具体的Ip或特征码,哪怕只有一丝痕迹。”
沈念薇看着陆铮那即使在病中依旧锐利清醒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知道,一场无声的战斗,已经在堡垒内部打响。
而就在这时,病房内的通讯器响了起来,是负责看守“蝎子”的警卫:“报告!隔离目标苏醒了,情绪似乎很激动,一直要求见……见‘钥匙’的持有者。”
陆铮和沈念薇对视一眼。
“蝎子”在这个时候苏醒,并要求见他,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