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格斗场的沙土被晒得发烫，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松节油的味道。沈念薇坐在看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刻了“薇”字的弹壳，指尖被金属棱角硌出浅浅的红痕。场边的记分牌上，“陆铮”两个字被红笔圈着，旁边标着“预备役复训组”——这是他今天的组别。
“紧张吗？”旁边的张阿姨递来块薄荷糖，声音里带着笑意，“你陆哥当年在新兵营，一个人撂倒三个老兵，现在这点场面算什么。”
沈念薇剥开糖纸，薄荷的清凉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口的跳。她望着场中央的陆铮，他穿着黑色的格斗服，左臂的护肘格外显眼，正对着沙袋做着预备动作。拳头落在沙袋上的闷响隔着老远传来，力道比归队时沉了太多，却带着种刻意的控制——他在护着左臂。
“来了来了！”看台上忽然响起一阵骚动。陆铮的对手已经走进场，是个满脸横肉的老兵，胸肌鼓鼓的，站在陆铮面前，像座黑铁塔。
陆铮的脚步没动，只是微微侧身，左手自然地护在胸前，右手握拳抵着下颌。这个姿势沈念薇太熟悉了——去年他教新兵格斗时，说这是“守中带攻”的起手式，既能护住要害，又能随时出拳。
裁判的哨声刚落，老兵就像头蛮牛冲了过来，拳头带着风砸向陆铮的侧脸。沈念薇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手里的弹壳差点被捏变形。
就在拳头离脸还有半尺远时，陆铮忽然矮身，左臂贴着对方的胳膊滑过，右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借着惯性往侧后方一拧——这是典型的“卸力摔”，动作干净利落，老兵庞大的身躯猝不及防，“咚”地砸在沙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看台上爆发出哄笑和掌声。沈念薇松了口气，才发现手心全是汗，弹壳上的“薇”字被濡湿，像洇开了朵小小的花。
“好小子！还是这么贼！”张阿姨拍着大腿笑，“这招‘顺水推舟’，跟他爸年轻时一个样。”
陆铮没理会看台上的动静，只是活动了一下左臂。刚才卸力时，肩膀的旧伤隐隐作痛，像有条小蛇在骨头缝里钻。他看向看台上的沈念薇，见她举着个红布条晃了晃——那是他教她的“安全信号”，意思是“我没事，别担心”。
第二回合开始，老兵显然被激怒了，攻势变得又猛又急，拳头像雨点似的砸过来。陆铮不再硬碰硬，只是围着对手游走，脚步轻快得像阵风，左臂始终保持着防御姿态，右手时不时出拳，专打对手的肋下和膝盖——都是些不致命却能让人吃痛的地方。
“他在耗对方体力。”旁边的李班长看得明白，低声跟沈念薇解释，“陆哥的左臂还不能吃重，硬拼不划算。”
沈念薇点点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陆铮的左臂。格斗服的袖子被汗水浸得发深，能看到护肘下肌肉的起伏，每一次闪避、格挡，都伴随着细微的颤抖，却始终没垮。她忽然想起那个雪夜，他握着弹壳的手也是这样，即使发颤，也攥得死紧。
就在老兵的动作渐渐迟缓时，陆铮忽然变了节奏。他故意卖了个破绽，让对方的拳头擦着左肩过去，同时左臂猛地锁住对方的脖子，右手抓住对方的腰带，借着转身的力道，将人狠狠掼在地上！
“砰！”
这一声比刚才更响，老兵躺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裁判数到“十”时，他才捂着腰哼哼唧唧地坐起来，看向陆铮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服气。
陆铮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左臂的护肘已经歪了，露出下面泛红的皮肤。他朝着裁判敬了个不标准的礼，转身往场边走时，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看台。
沈念薇站起身，举着红布条用力晃了晃，脸上的笑比阳光还亮。陆铮的嘴角也弯了弯，像株被雨水浇过的向日葵，瞬间舒展了开来。
下场时，沈念薇在通道口等他，手里拿着瓶冰镇的酸梅汤。“刚才那招太帅了！”她把瓶子递过去，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我数了，你只用了三拳就把他放倒了。”
陆铮接过酸梅汤，灌了大半瓶，喉结滚动的弧度很稳。“运气好。”他扯了扯歪掉的护肘，左臂的肌肉还在发颤，“那老兵膝盖有伤，我看出来了。”
“才不是运气。”沈念薇帮他整理护肘的带子，指尖触到他发烫的皮肤，“是你厉害。”
陆铮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阳光穿过通道的窗户，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辫子里还别着朵干了的桃花，是上周摘的那朵。他忽然想起刚才锁住老兵时，脑子里闪过的不是战术，是她笔记本上的话——“别怕，我在”。
“晚上去我家吃饭。”沈念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吴妈说要给你炖牛骨汤，补补胳膊。”
陆铮点点头，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是沈念薇借给她的那本康复记录。他翻到最新一页，上面用铅笔写着：“四月二十六日，格斗比赛胜。左臂发力三次，无明显不适。”字迹比平时潦草，却透着股藏不住的得意。
“给你。”他把本子递过去，“该你写了。”
沈念薇接过本子，翻到新的一页，提笔写下：“陆铮获胜，招式很帅，像头聪明的豹子。”写完又觉得不妥，用橡皮蹭了蹭，改成“像位有谋略的战士”。
陆铮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伸手，用没戴护肘的右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辫子。桃花干瓣掉下来，落在本子上，像个粉白的印章。“就这样写挺好。”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喜欢‘聪明的豹子’。”
沈念薇的脸瞬间红透了，把本子往帆布包里一塞，转身就往出口走：“快走吧，吴妈该等急了。”
走出格斗场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陆铮推着自行车，沈念薇走在旁边，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地上偶尔交叠。远处传来收操的号声，嘹亮的声音裹着晚风，像支温柔的歌。
“下周有射击考核。”陆铮忽然说，目光望着家属院的方向，“五十米移动靶，最难的那种。”
“我相信你。”沈念薇的声音很坚定，像在说一个既定的事实，“就像相信春天会开花，皂角树会结果。”
陆铮转过头，看着她被夕阳染红的侧脸，忽然觉得左臂的疼痛都轻了些。他知道，自己能重新站在赛场上，能握紧拳头，能瞄准靶心，不只是因为那枚弹壳，不只是因为爷爷的略章，更因为身边这个捧着笔记本、眼里有光的姑娘。
自行车穿过巷口时，槐花落了满身。沈念薇忽然想起刚才格斗场上，陆铮锁住对手的瞬间，目光穿过人群望向她的样子。那眼神里没有狠劲，只有种笃定的温柔，像在说“你看，我做到了”。
她悄悄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在“聪明的豹子”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靶心，靶心中央，点了个鲜红的圆点——像他打中的那些十环，也像此刻，她为他跳动的心。
风穿过槐树林，带着甜香，把两人的脚步声、自行车的叮铃声，都揉成了这个春天最温柔的模样。沈念薇知道，陆铮的战场还在继续，他的康复之路也远未结束，但只要他们还像这样并肩走着，就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到不了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