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枫树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蓝景仪抱着摞新话本从山门进来,纸页间夹着片金陵的红枫,风过时,枫叶扫过书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念着什么心事。
“聂老小子忒不够意思,”他把话本往廊下的石桌上一放,叉着腰喊,“印了新话本不亲自送,非说让咱们‘闻着莲香就能想起金陵的暖’。”
江念卿正坐在石凳上翻旧相册,闻言抬头笑:“他是怕来了又被你缠着画插画吧?”相册摊开的那页,是魏无羡站在枫树下,手里举着片红枫,背后的蓝忘机正低头看着他,眼里的笑意比秋阳还暖。
蓝思追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盘刚切好的莲蓬。新剥的莲子莹白饱满,盛在青瓷盘里,像撒了把碎玉。“尝尝,”他把盘子往两人中间推了推,“今早采的最后一茬莲蓬,聂宗主说这叫‘秋莲留暖’。”
蓝景仪捏起颗莲子丢进嘴里,莲心的清苦刚漫开,就被舌尖的甜意裹住。“还是云深不知处的莲子对味,”他含糊不清地说,“金陵的桂花蜜太甜,盖过了莲本身的香。”
蓝念安背着个小竹篓从塘边跑回来,篓里装着些刚捡的莲蓬壳。“爹爹!我把壳埋在泥里了,”他仰着满是泥污的小脸,“阿苑叔说,壳烂在泥里能当肥料,明年的莲子会更甜。”
江念卿掏出手帕给他擦脸,指尖触到他滚烫的脸颊,像触到了夏日未散的余温。“小心别摔着,”她轻声说,忽然瞥见篓里混着片干枯的凤凰花瓣,“这是从哪儿捡的?”
“塘边的石头缝里!”蓝念安指着莲塘的方向,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小蝴蝶停在那儿呢。”
蓝思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塘边的石阶缝里,果然有片褪色的凤凰花瓣,被风一吹,正轻轻颤动。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温宁先生从南疆带回的凤凰花,总被魏无羡抢去撒在蓝忘机的书案上,说“给雅正的蓝二公子添点颜色”。
蓝承宇背着剑从校场回来,剑穗上的红枫被汗水浸得发亮。“爹,金凌叔叔的信!”他把信递过来,信封上沾着点桂花渍,“说是聂家小公子添了个女儿,取名叫‘念莲’,还说要认念安当哥哥呢。”
江念卿拆开信,金凌的字迹依旧带着江澄先生当年的凌厉,却在提到“念莲”时,笔锋软了几分:“……小女眉眼似她娘,笑起来眼角有个小梨涡,像极了当年江念卿你捧着木孔雀的模样。”
“念莲,”蓝念安凑过来看信上的名字,小手指着“莲”字,“是莲塘的莲吗?”
“是呀,”蓝思追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你埋在泥里的莲子,是莲塘的念想。”
傍晚烧火做饭时,江念卿往灶膛里添了把干荷叶。火苗舔着荷叶,腾起股清苦的香,混着锅里莲子羹的甜,漫了满厨房。蓝念安蹲在灶边看火,忽然指着灶台上的新话本:“娘亲,我要听魏前辈种莲子的故事。”
蓝景仪正坐在灶门口削竹片,闻言立刻接话:“我来讲我来讲!当年魏前辈在乱葬岗种莲子,愣是把石头缝里的土都翻了个遍,蓝二公子就站在旁边看着,手里还替他拿着水壶……”
他讲得眉飞色舞,竹片削得歪歪扭扭,倒像极了话本里魏无羡画的莲蓬。江念卿听着听着,忽然想起相册里那张照片:乱葬岗的土坡上,魏无羡蹲在地里种莲子,蓝忘机提着水壶站在旁边,阳光落在两人相触的指尖,暖得像此刻灶膛里的火。
晚饭时,莲子羹盛在粗瓷碗里,上面撒着点凤凰花粉。蓝念安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忽然抬头说:“等念莲妹妹长大了,我要带她来看并蒂莲,还要教她剥莲子。”
蓝承宇敲了敲他的脑袋:“就你知道得多,先把碗里的莲心吃了再说。”
夜风穿过莲塘时,带来远处的虫鸣。江念卿和蓝思追坐在廊下,看着月光漫过塘面,把枯了大半的荷叶照得像层薄纱。蓝思追忽然指着塘中央:“你看,今年最后一朵并蒂莲,还在开着呢。”
江念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残荷深处,那朵并蒂莲正迎着月光微微颤动,花瓣虽已卷边,却透着股不肯谢去的执拗。她忽然想起魏无羡在话本里写的:“莲这东西,根在泥里熬得住冷,花在风里扛得住凉,就像过日子,再难也得透着点盼头。”
蓝思追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腕间的莲子串——那是用秋末最后一批莲子穿的,边缘已被磨得光滑。“明年开春,”他轻声说,“咱们把聂家送的种子也种下去,让念莲的名字,也长在这塘里。”
江念卿点点头,忽然闻到风里飘来的莲香——不是荷叶的清苦,也不是莲子的甜,是种混着泥土和月光的暖,像从很多年前吹来,又往很远的将来飘去。
她忽然明白,所谓莲塘,从来都不只是一方水。它是风里递不完的香,是岁月酿不尽的暖,是一代又一代人,把念想种进时光里,长出的生生不息。
就像此刻,月光下的并蒂莲轻轻摇晃,仿佛在说:
不管来年开在哪片塘里,根,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