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的余温在寝殿中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药气,缠绕着殿内每一寸冷清的朱红梁柱。
赵祯躺在在铺着厚厚云锦的龙榻上,往日里温润有神的眼眸此刻半睁半阖,连呼吸都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他身上盖着的明黄锦被,却依旧挡不住那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指尖泛着青白,毫无血色。
此时的赵祯已然是来到了弥留之际,虚弱的身体躺在床上,实在是起不来了。
曹皇后坐在榻边的梨花木凳上,一身素色宫装,往日里端庄沉静的面容此刻染上了掩不住的憔悴。
她伸出双手,轻轻握住赵祯冰凉的右手,指腹摩挲着他掌心因常年批阅奏折而留下的薄茧。
这双手曾执掌天下权柄,曾温柔抚过皇子公主的额发,如今却虚弱得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
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冰凉一片。
她掏出手帕,匆匆拭去泪痕,却止不住眼底翻涌的酸涩,
她与赵祯的婚姻始于政治联姻,半生相伴,有过猜忌,有过疏离,
可到底一同相伴度过了几十年的岁月,早已将陌生磨成了习惯,将疏离酿成了牵挂。
虽然他们帝后之间的感情这些年来,并不是十分融洽,但毕竟在一起生活几十年了,
还是有一些感情的,就像是一起工作几十年的同事死了,总归是有些难过的。
就像两棵相邻而植的古松,根系在地下悄悄缠绕,早已分不清彼此,如今一方将倾,另一方怎能不痛?
赵祯似乎感受到了掌心的暖意,缓缓偏过头。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却依旧准确地落在曹皇后脸上,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气若游丝的沙哑,
“朕……快不行了……皇后……”
他顿了顿,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继续说道,
“召……韩章、禹王……兖王……进宫……朕有话……交代……”
曹皇后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官家放心,臣妾这就去安排。”
她轻轻松开赵祯的手,起身时动作有些踉跄,定了定神才稳步走出寝宫。
殿门外,微风吹过廊下的宫灯,光影摇曳,映照着张茂则泪流满面的脸。
这位陪伴了赵祯半生的宦官,此刻褪去了往日的沉稳干练,双肩微微耸动,
用袖子死死捂着嘴,不敢发出半点哭声,怕惊扰了寝宫内弥留之际的赵祯。
他看着曹皇后出来,连忙想要收敛情绪,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
曹皇后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看向张茂则,沉声道,
“张茂则,速派人去请韩相公、禹王殿下、兖王殿下入宫,官家要见他们,不得耽搁。”
“是!皇后娘娘!”
张茂则闻言,连忙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水,他知道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官家的嘱托重于泰山。
他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对身后候着的几个小太监吩咐道,
“快!随我去请韩相公和两位王爷!”
说罢,他脚步匆匆地带着人往宫门外走去,玄色的宦官袍角在秋风中翻飞,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谁也未曾多想,这看似寻常的临终嘱托,背后藏着一段被时光改写的历史。
正史之中,曹皇后因曹氏宗族势力庞大而遭仁宗猜忌,又因终身无子而地位飘摇,处境艰难;
而张茂则作为皇帝近侍,却屡次在宫廷风波中暗中维护皇后,两人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结成了罕见的信任同盟,
张茂则以宦官之身,成为曹皇后稳固地位的关键助力,而曹皇后对他的倚重,也尽显其在复杂政治格局中的用人智慧。
只是这段纯粹的政治同盟,却因仁宗一次病中神志不清的高呼“皇后与张茂则谋逆”而蒙上污名。
彼时张茂则为证清白,欲自缢明志,幸得宰相文彦博及时劝阻才作罢。
而后世之人,又借着这句疯话大肆联想,野史渲染,文艺加工,
将曹皇后与张茂则之间的政治联盟渲染成了暧昧不清的绯闻,让真相掩埋在层层迷雾之下。
不过,文艺作品的浪漫化叙事虽引人入胜,但历史中两人还真的就只是普通的政治同盟关系。
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早已悄然改变。
因为后期赵祯有了赵鼎这么个好大儿,对曹皇后的关注度自然大幅下降,
再加上荣婉清时常以安眠药让他安睡整晚,免去了熬夜批阅奏折的辛劳,竟意外让他的身体调养得不错,
这些年从未生过什么大病,自然也没有了那场神志不清、高呼“皇后与张茂则谋逆”的闹剧。
不过两刻钟的光景,韩章、禹王和兖王便在张茂则的带领下匆匆赶来。
三人皆是一身素衣,面色凝重,步履匆匆,在张茂则的引领下快步走进寝宫。
曹皇后与张茂则等人深知官家有密事要交代,便都留在殿门外守候,
微风吹过,廊下的宫灯轻轻晃动,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唯有殿内偶尔传来的、赵祯微弱的气息声,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