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吴永贵略为惊慌的表情,苏淮就知道老支书现在不在状态。也许是他刚解开心结,大脑还没有回归正常。
没办法,苏淮只好把话往明白里说,“永贵叔,俄可听通娃说咧,三蛋和孬蛋一天到晚就莫做别的,到处乱谝俄的坏话咧。俄要是不撂挑子,能让村里人恨他们?能让他们知道咱们爷俩的厉害?再说咧,村里有人针对着你咧,你不收拾一下他们,你的威信……”
没等苏淮把话说完,吴永贵的笑声就打断了他的话,“你个怂娃。”
指着苏淮笑骂了一句,吴永贵悬着的心,彻底放回到了肚子里。
“永贵叔,到了最后,你可得给俄准备好下台阶的梯子。可别让俄架那么高,下不来台。”
“怂娃,莫麻达。再说咧,俄就是不给你台阶,你永江叔,还有你文海叔,他们不会骂你几句给你递梯子。”
吴永贵端起酒盅,仰脖饮了下去。他夹起炸的小鱼,放进嘴里,细嚼着,感觉特别香甜。
……
菜净、瓶空,吴永贵微醺出离了苏家。
此时的吴永贵,大脑又回到了高地,借着酒精的作用,反而更活跃几分。
他心里更加坚定了一件事,以后不管有多难,一定要让自家的娃娃们读书。
你看人家苏淮娃,那可是读过大书的,这脑子就是好使。村里的闲传把自己烦心坏了,结果人家三言两语就给解决了问题。跟他比起来,他更像一位德高望重,稳如泰山的长辈,自己反而像一个沉不住气的怂娃。
你们那仨坏,你们就算再坏,能有人家读书人坏?人家轻轻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你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秀才公说的真莫错,自古佞臣多大才,负心多是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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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永贵没走出三十步远,就见村里头有人朝着这边跑过来。而且他一边跑还一边喊着苏淮的名字。
苏淮刚回到屋,他那敏锐的耳朵就听到有人叫自己,赶紧又转身出来。抬眼看,见是李仁,正拼命地跑着。
苏淮心里暗道坏事儿,李仁这副模样,一准知青院里出了大事情。他赶紧迎了上去。
“老李,咋了么,你咋这急嘞。”
“吴……吴……支书,苏淮,永江叔从屋上……掉了……下来。可能……”李仁气喘吁吁,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可见他跑得多急。
“甚?!”苏淮和吴永贵两个人同时叫出声来。
“永江叔咋了?人……”说到这里,苏淮不敢再言。他生怕吴永江有个三长两短。
“人……人还行,永江叔腿着的地,看样子腿不行咧。”李仁赶紧把话说清楚。
听到这里,苏淮和吴永贵都重重地出了一口浊气。
苏淮赶紧往家里跑去,“小蕊,赶紧多拿些钱给我,我要带永江叔去县医院。”
“永江叔咋了?”正在低头收拾屋子的张蕊,也吓了一跳。
“从屋顶掉下来了,腿摔着了。赶紧的。”
“哎哎哎。”张蕊一边答应着,一边去炕头柜里拿钱。
苏淮攥着一大把钱,赶紧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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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永江这二十多年来,一直都住在牲灵院里。这里养着大队里的两头牛,一匹马,还有一头驴。
吴永江无儿无女,再加上庄稼人对牲灵比对儿女还仔细,所以他对这四个牲口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自己住的土屋,屋门将将也就一人高,进门还要低头弯腰的。
而牲灵棚子,则比他住的土屋强太多了。说是一个棚子,三面都有麦穰和泥砌成的墙,棚子起了三四米高,上面厚厚的几层麦穰。冬日里下大雪,只要棚子前挡上苇席,这棚子比一般人家里还要暖和几分。
这段时间队上的活少,吴永贵看着顶棚上有些麦穰沤了,于是他自己爬上去,一点点缮着棚顶。
到底上了年岁,手脚远没当年利索,一个没留神,吴老汉从上面掉了下来。
今天轮到知青院派人去帮着吴永江轧草料,所以黄明江和李仁就被派到了牲灵院。两个人一进门,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吴永江,赶紧过去搀扶这个老汉。结果稍动了两下,吴老汉就感觉到腿上传来剧烈的痛疼。
黄明江和李仁这两位不算多壮的壮汉,把吴老汉架进屋里,略为商量了一下,黄明江留下来照顾老汉,李仁则去喊人。
李仁先跑到了老支书的家里,结果老支书不在,问去哪里了,家人也说不知道。
李仁没有办法,他只好又去找苏淮。
他心里明白得很,看吴永江这个样子,肯定是要去医院的。去医院,就得带着钱。眼下全院的知青加在一起,估计也凑不出多少钱来。于是李仁就想到了苏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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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淮到底身体好,回家拿上钱,再往村里跑,也比李仁、吴永贵快上许多。
等苏淮到了牲灵院,就见院里已经站着不少的人。进到屋里,就看到支书的婆姨,正拿着手巾给吴永江擦着额头上的汗。
听李仁说本家哥摔着了,她如何还能在家里坐得住,放下手里的活计,就来到了牲灵院。
“婶子,俄叔咋样咧?”苏淮关切地问着。
“苏淮娃,看样子得上医院咧。你永贵叔那个老东西咛?用不着他的时候,天天影在你眼前,现在等着他拿主意,连个人毛都见不着。”支书婆姨的嘴也碎着嘞。
“莫麻达,俄带着钱过来咧。去医院前,让俄先给永江叔看看腿。”苏淮在这之前,一直都忘了自己还有中医的技能,现在病人在面前,他终于又想了起来。
“咋?你还会瞧病?咦~西,苏淮娃,你不会是天上的神仙吧。”支书婆姨看着眼前的小年轻,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在家里跟俄爷学过几年,接骨开方也会上一些。”苏淮知道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但是话也没往满里说。
“咦……,苏淮娃你可真能。赶紧给你永江叔看看吧。”支书婆姨赶紧让开身。
苏淮到了炕沿前,低声对吴永江说道:“叔,俄要上手摸摸骨,如果痛得厉害,你可得给俄说一声,俄好心里有数。”
“动手吧,老子当年吃了枪子儿,也莫怕过。”吴永江虽然已经痛得很厉害,但他还装作没事人一样。可惜,额头上的汗出卖了他。
苏淮点了点头,闭上眼运了运气,静了静心,然后伸手开始从上到下,摸着吴永江的两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