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坐在临窗大炕上,正在写着什么。
听到消息,她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只有离她最近的青鸢看见,姑娘那双清冷如玉的眸子,瞬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棱,握着毛笔的手,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下一瞬就要将那宣纸戳穿。
“这三封信,分别送到季家和定北侯府。”
沈令仪给了碧月两封。
碧月接过,马上退下去了。
沈令仪把最后一封,仔细装好,封了火漆。
“叫章妈妈做些糕点,进宫送给嘉宁公主。”
拂冬明白,这封信要交给皇后娘娘。
因为,姑娘方才收到了皇后娘娘的信。
“伯爷在府里吗?”沈令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伯爷出府去了,叶老三的人来报,说是伯爷叫车,去了京畿。”青鸢道。
沈令仪放下毛笔,她的头脑出奇的冷静。
方才皇后娘娘传信,说皇上一直在想办法,拔高墨琨。
树立他的威望。
前世,珩王归京后,一些老臣阻挠墨琨成为太子。
但在过完年后的,阳春三月,墨琨就被封为了太子。
只因他治理虫害有功,救助灾民无数。
堵住了老臣们的口。
这次,沈令仪绝不会让他们抢占先机。
她知道,由于淑妃和墨琨在大年初一力主放出秦琬琬,之后,傅停舟死了,秦琬琬传出灾星的名声。
墨琨和淑妃都受了秦琬琬灾星名声的拖累,最近被骂得厉害。
皇帝只好把墨坤派去京畿办事。
“好。”沈令仪站起身,“备车,最简单的青帷小车即可。再把咱们小厨房里的面粉全装到马车上。”
“姑娘,您这是要…”青鸢问。
“附耳过来。”沈令仪仔仔细细,吩咐了青鸢一番,“你叫叶老三驾车,咱们分头行动。”
青鸢点头退下,去找婆子搬运面粉。
而沈令仪则从一个包金角檀木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个一尺长的匣子。
神色严肃地抱在怀里。
半个时辰后,一辆带有定北侯府徽记的马车,缓缓驶过京兆府衙门前最繁华的街道。
车帘被风吹起一角。
路边眼尖的行人,及几家茶楼上看热闹的闲人,恰好瞥见车内景象。
两个面色苍白如纸的小男孩,一个躺在马车里,马车一动,便蜷缩着身子嗷嗷尖叫。
另一个呆呆地坐在马车里,死死地捂着耳朵,小小的身子,偶尔惊厥般的抽搐。
阮氏正小心地扶着两个孩子,用小勺给他喂水,男孩张着嘴大叫,水渍顺着嘴角滑落,情景凄惶可怜。
“诶?定北侯府的马车,那不是沈家四公子和季小公子吗?”有人认了出来。
“真是造孽啊,听说四公子被拐出去,让疯马拖了好几里地!季小公子亲眼所见,被吓得成哑巴了!”
“我的天爷,瞧这模样,怕是去了半条命啊!”
“京兆府刚还说只是轻飘飘的‘惊扰’,这叫无恙?他娘的睁眼说瞎话!狗官!”
“定北侯爷才战死沙场多久啊,他弟弟还驻守在北境,听说几年未归了,二房留下的唯一嫡子,就被人害成这样…”
议论声如潮水般蔓延开来,同情、愤怒与对官府的不信任,迅速在人群中发酵。
同日夜里,数份字迹娟秀,措辞却犀利如刀的匿名诉状,被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几位以刚直敢谏闻名的御史,和翰林官的轿辇、门房。
诉状详尽叙述了,沈昱被人以特定借口,诱骗出府。
被强行绑于提前喂了药的马匹之上,惊马狂奔,欲害死他的全过程。
逻辑清晰,疑点直指宫内。
诉状末尾,只有一行力透纸背的字:“忠骨未寒,稚子何辜?天理昭昭,在何处?”
这一夜,许多御史府邸的书房,灯火彻夜未熄。
翌日清晨,一件震动整个宫廷和京城的事情发生了。
定北侯府大小姐沈令仪,未施粉黛,一身素衣,出现在了,官员们上朝前必经的宫门外。
她并非空手而来。
她的身前,摆放着一副破损严重,暗沉血迹斑驳的玄铁战甲,那是她父亲定北侯,战死沙场时所穿的铠甲。
战甲旁,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华美隆重的一品诰命服制,那是先皇赐给她祖母的荣耀。
而她本人,则稳稳地跪在这两样东西之后,挺直的脊背,如一株永不弯曲的青松。
十六岁的女子容颜苍白,却目光沉静,无悲无怒,唯有一种近乎决然的坚定。
晨光洒在她单薄的素衣,和那副触目惊心的战甲上,折射出一种令人心颤的悲壮光芒。
官员们的轿辇陆续停下,所有人都被这无声却震耳欲聋的一幕,钉在了原地。
有内侍慌忙上前:“永安伯夫人,您这是…快起来,这于礼不合,有事…”
沈令仪微微抬手,声音清冷,却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薄雾,传入每一位官员耳中:
“臣女沈令仪,为沈家讨个公道!”
她的目光扫过那副染血的战甲,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维持着惊人的冷静:
“先父定北侯,身着此甲,为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家弟为北境战士运送粮草,至今未归。陛下隆恩,追念忠烈,赐我沈家满门荣光。”
她顿了顿,目光抬起,直直地望向那朱红的宫门,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可如今,他们用命换来的太平,却连他们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骨血都容不下吗?若这‘忠烈’之名,连一个稚子都护不住,这血染的战甲,这华美的诰服,我沈家要之何用!”
“今日,臣女沈令仪,代沈家满门,归还陛下所赐荣光!只求陛下,给我沈家一个公道!给我那至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四弟,一个明白!”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那染血的战甲和她祖母的一品诰命服,都是先皇所赐。
直接把皇帝架在了高处。
宫门前,一片死寂。
所有官员皆动容。
几位经历过沙场的老将,已然虎目含泪,别过头去。
文官们亦是唏嘘不已。
很快,朝堂之上,风暴骤起。
御史大夫王大人率先出列,手持笏板,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陛下!定北侯嫡长女沈氏令仪,今晨宫门跪谏,以父血甲、祖母诰服为证,陈情诉冤!
闻者无不心碎!京兆府昨日之判,混淆是非,掩盖真相,视国法如无物,视忠良如草芥!臣恳请陛下,彻查定北侯府四公子遇害一案,严惩主使者,以正朝纲,以安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