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妈妈上次犯错犯的莫名其妙,仿佛被鬼上身一样,一直重复一句话。
但是事后,她自己完全不记得此事。
老夫人觉得蹊跷,罚了她半年月例,就这么揭过了。
老夫人叹口气坐到临窗大炕上,薛妈妈小心地点了香。
走到她身前,替她轻轻敲击着小腿。
轻轻地劝她,“老夫人,这几日您夜里睡得不安稳,又急着让绣娘为表姑娘赶制新衣,这样身子如何受得了。”
老夫人想想这些年,她付出的金银,心一阵阵抽痛。
这么多年,还没见到一点回报。
熏香袅袅,萦绕在她鼻尖。
她莫名烦躁。
子衿中了毒,她让府医去看了看,府医说要连续服药三个月,才能慢慢清除毒素。
只是令她头痛的是,开的药方里,有一味虫草,价值千金。
给子衿买了一部分药之后,就没有多余的现银,给琬琬做参加宫宴的新衣裙了。
这么些年来,她低三下四哄着琬琬,亏欠了子衿和子悠太多。
她总不能不管子衿死活。
谁想到,琬琬这次竟然以为,她重金给子衿抓药,故意不给她做衣裙,发了怒。
将她送去的衣裙,连同几支发钗,摔到了地上。
石妈妈也没劝着些。
就连她走的时候,石妈妈也没出来相送。
“冤孽!我这是自己造的冤孽!”
熏香袅袅,萦绕在她鼻尖,那本该宁神静气的香气,此刻却让她心神不宁。
她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憋在胸口,无处发泄,最终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境如粘稠的沼泽,将她拖回十七年前那个慌乱的冬夜。
嫂嫂邹氏,在产床上声嘶力竭的哭喊,犹在耳边。
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终于诞下了一个健康的婴儿。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心腹邢嬷嬷就惨白着脸,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极致恐惧而扭曲:
“夫人!宫里、宫里出大事了!奴婢胞妹刚拼死递出的消息……淑妃娘娘诞下皇子后,紧接着又生了一位小公主,可那孩子……浑身青紫,没了气息,是个死胎啊!”
苏氏听得心惊肉跳,手脚瞬间冰凉:“天爷……这可是大不祥!娘娘她……”
“娘娘恐冲撞了皇子运势和圣心,严令所有知情人封口,对外只说是单生了皇子……命人将那小公主……悄悄拿出去埋了!”
苏氏捂着心口,一阵后怕,只觉得宫廷深深,如此可怕。
就在这时,邢嬷嬷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像是抱着烫手山芋般,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捧出一个微弱的襁褓!
“夫人!奴婢……奴婢那胞妹处理时……发现、发现这孩儿胸口竟还有一丝热气!她当时鬼迷心窍,想着这毕竟是一条活命,又想起苏大太太刚生产,奶娘、嬷嬷都是现成的……就就就……斗胆把这孩儿偷抱了出来,求夫人您发发慈悲,给条活路吧!”
苏氏瞪着那襁褓中气息奄奄、面色骇人的女婴,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第一反应是要埋了这女婴。
邢嬷嬷却一反常态,眼中闪过精光:“夫人!这孩子贵不可言,命不该绝。若是将来有造化,她就是保您一辈子福泽的福星啊。我胞妹不求别的,只求将来老了,能来府里讨个安身之所,有口饭吃就行……”
闻言,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苏氏!
淑妃的亲生女儿!那就是公主!
虽然眼下瞧着快不行了,可万一……万一养活了呢?!
这简直是老天爷将一场泼天的富贵,硬塞进了她手里!
她强压下狂跳到几乎痉挛的心,几乎是抢一般接过了孩子,声音都在发飘:“快起来!这是一条人命,我岂能见死不救?!快!快去请绝对信得过的府医!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许是这女孩命不该绝,竟真的被小心翼翼救活了,且出落得越发粉雕玉琢,便是后来的秦琬琬。
待琬琬稍大,一次宫宴,淑妃瞧见了她身上那枚绝非凡品的玉佩,心中巨震,悄悄召见了苏氏。
得知真相后,淑妃又惊又喜又后怕,抱着女儿泪流不止,对苏氏更是感激涕零,自此将永安伯府视为绝对心腹,多方照拂。
但为了掩盖当年“死胎”之事,母女二人只能强忍骨血亲情,不敢相认。
梦中,场景猛地撕裂!
是嫂嫂邹氏产后虚弱,却异常清醒的脸,她死死盯着身边那个陌生的女婴,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她是谁?!这不是我的孩子!”
那尖叫声仿佛能刺穿耳膜!
梦境疯狂旋转,邹氏绝望扭曲的脸、淑妃感激垂泪的眼、邢嬷嬷谄媚的笑、秦琬琬骄纵任性的模样……
全部绞在一起,最后轰然坍缩,只剩下邹氏那双泣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发出恶毒的诅咒: “你敢这么做,会遭报应的!苏婉清!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所有人都会不得好死!”
“啊——!!”
老夫人凄厉地尖叫一声,猛地从炕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浑身冷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连中衣都湿透了,粘腻冰冷地贴在身上。
“老夫人!老夫人您又梦魇了?!”
薛妈妈吓得连忙上前扶住她簌簌发抖的身子,老夫人最近总是梦魇。
“我……我梦到……” 老夫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瞳孔涣散,死死攥住薛妈妈的手,指甲掐得她生疼,“邢嬷嬷,那个孩子,还有大嫂……她、她咒我们不得好死……她说诛九族……”
她试图用往日那套说辞安慰自己:“薛妈妈,我没错……对不对?我救了琬琬一命,我成全了娘娘的慈母之心,我也保全了伯府和苏家的富贵前程,我这是三全其美……”
突然!
沈令仪那句轻飘飘、却带着冰冷审视的话,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毫无征兆地捅进了她的脑海。
“您对秦姨娘可真好,好的像是下人在伺候公主。”
“公主”二字,宛如一道惊雷,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轰然炸开!
所有的自我安慰瞬间被炸得粉碎,一股彻骨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惧,猛地攫住了她!
她猛地一把揪住薛妈妈的衣襟,面目因极致惊惧而扭曲,声音尖利得破了音:
“是她!是沈令仪!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天知地知娘娘知我知!她是怎么查到的?!她到底还知道多少?!邢嬷嬷...”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后果,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完了……薛妈妈…完了!若是被陛下知道……若是被那些御史知道……我们苏家、伯府……上下几百口人……全都得死!全都得给这个秘密陪葬啊!”
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
“你去庄子上,你去看看邢嬷嬷那个老货死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