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傅临舟此刻哪有心力细想?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只想尽快平息事端。
傅临舟半搂半抱住她,支撑着她。
“不可报官!现在是过年,衙门休沐。再说,家事而已,咱们府里自行处理便罢。”
傅临舟一听报官,便头皮发麻,立马反对。
沈令仪刚把那三个小太监送去了京兆府,他这边让人送消息给墨琨,这事还没压下来,他一头虱子没处拿。
若再让吴氏去报官,真又把秦琬琬弄进去,淑妃那里没法交待,就里外不是人了。
傅临舟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一边是淑妃的压力和众人的围观,一边是三婶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怒火与不耐,死死压回心底,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的妥协:
“好…好!依三婶的意思,您想要个什么公道?”
“伯爷想做家事处理,也行!”
吴氏枯瘦的手指猛地抬起,如同淬毒的矛尖,直直戳向秦琬琬的脸:
“让她滚!立刻!马上!这个灾星!扫把星!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老夫人心里恨啊!
怎么就这么不消停。
一向很乖觉的人,闹腾起来,就奔着搅散了这个家闹啊!
她很想维护秦琬琬,但她看着傅停舟的惨相,她求情都求的没底气,“弟妹啊,她还怀着身孕,大过年的,你让她去哪?”
“大嫂!她若再留在府里,玷污了我停舟安息的地方,我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天天抬着停舟的尸身,去京兆府门口喊冤!我看你这伯府还如何立足!”
在老夫人心里,那杆秤的砝码已经清晰无比。
一边是怀着她孙子的,有用但惹下祸事的“侄女”。
另一边是伯府的爵位、声誉和儿子的前程。
天平几乎没有任何摇摆,瞬间沉沉地压向了后者。
任何可能危及伯府前途的人和事,都必须被清除。
她立刻稳住了秦琬琬,小声道,“好孩子,你不是不喜欢住在倚红院吗?你先去城西的别院住段日子,那里安静,适合养胎,姑姑派人过去照料你起居。你在那里,和正头夫人没什么两样。你表哥也会常过去陪你。”
秦琬琬眼睛瞬间红了,水汽迅速积聚,却被她死死忍住。
去城西别院?
那和被打入冷宫、发放城外有何区别?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世家小姐,府中下人的嘲讽嘴脸。
她是公主啊!
她辛苦筹划,甚至不惜铤而走险,为的就是留在表哥身边,堂堂正正做人上人。
如今一切成空,竟要沦为京中人人耻笑,见不得光的外室!
正妻之位?
届时恐怕更是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她红着眼摇头,祈求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你放心,这事风头近了,姑姑亲自去接你回来,谁也不敢低看你。”
见秦琬琬不点头,她凑近秦琬琬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冰冷:
“你若现在进了京兆府,这孩子还能不能保得住,可就难说了。”
秦琬琬死死咬住唇,咽下喉头的血腥味,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吴氏和沈令仪。
这事,定然是沈令仪那个贱人害她!
这笔账,她记住了。
很快,从伯府角门驶出一辆皂帏小破马车。
很快,在吴氏心腹婆子的虎视眈眈和推搡下,秦琬琬甚至没能再踏进伯府大门一步。
“秦姨娘,请吧!”
婆子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指了指旁边那辆灰扑扑,辕木甚至有些开裂的皂帏小车,拉车的瘦马不耐烦地刨着蹄子。
秦琬琬猛地回头,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剜向沈令仪方向!
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涌上腥甜的恨意。
“不……我不能……”她下意识地后退,却被身后的婆子毫不客气地推了一把,踉跄着差点摔倒。
“磨蹭什么!晦气东西!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快上车!”
另一个婆子不耐烦地咒骂道,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她塞进了那逼仄狭窄,散发着霉味的车厢。
车门“砰”地一声从外面关上,落锁声清晰可闻,瞬间将她隔绝在了一片昏暗与寒冷之中。
马车猛地一晃,颠簸着动了起来。
秦琬琬徒劳地扒着冰冷的车窗框,透过缝隙,看着永安伯府的角门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巨大的屈辱和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再是伯爷心尖上的人,不再是老夫人维护的侄女,她像一件垃圾一样,在正月初一的寒风里,被匆忙丢弃了。
去城西别院?什么“和正头夫人没什么两样”?全是骗鬼的空话!
那分明就是一处偏僻冷清的牢笼!她几乎能想象到京城那些权贵们得知消息后,会是怎样一副幸灾乐祸,嘲讽鄙夷的嘴脸!
她辛苦筹划,甚至不惜双手沾血,为的是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今日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被赶出京城,去做一个见不得光、人人耻笑的外室?
“沈令仪……吴氏!!”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出血痕却浑然不觉,无声地嘶吼,眼泪混合着滔天的恨意滚滚落下。
皂帏小车摇摇晃晃,载着她的不甘与怨恨,消失在梨花巷寒冷的尽头。
而与此同时,琅琊街那座大宅子里,管事正飞快地跑去向主子报信。
永安伯府,大年初一,挂了白。
里头传出悲悲切切的哭声。
因着傅停舟死的太奇怪,又是过年,傅临舟不想留下把柄。
便忽悠着吴氏,只停灵一日,便埋到祖坟。
这几日凤栖阁中格外安静。
无人来闹。
傅停舟的死,也没掀起任何风浪。
沈令仪闻着空气都觉得舒爽。
章嬷嬷搬了红泥小火炉,上面架着一口铜锅。
锅里煮了羊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丫鬟们用花生磨了酱,酱里放了小绿葱花。
这是沈令仪最喜欢吃的东西。
她重生以来,一直没空吃这种很费时的食物。
沈令仪叫青鸢、拂冬几个丫鬟,一起围着锅坐着。
终于有了几分过年团圆热闹的气氛。
这温馨之下,涌动着成功赶走秦琬琬的快意。
章嬷嬷道:“姑娘,您这番谋算,差一步,也会成不了事。”
章嬷嬷有些后怕,除夕夜那日,姑娘就算准了,老夫人会去找淑妃谋划,救出秦琬琬的事。
姑娘进宫拜年前,就吩咐她,给了门房张婆子二两银子,叫她在初一这日,盯着大门外的情况。
张婆子就是秦琬琬身边婢女荷花的老子娘,她丈夫病了大半年了,越拖越重。
正缺银子治病。
见了这二两银子,她便倒戈了,真的在老夫人和傅临舟面前,说出她所看见的真相。
章嬷嬷想过,姑娘为什么不用凤栖阁的人,去揭发实情。
因为只有伯府的老人,说出她看见的真相,才更有说服力。
“您是怎么知道三公子发烧的?”
雪婵被热气熏得小脸通红,伸筷子夹起一块羊肉,一边往嘴里炫,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沈令仪吃了一点花生酱,正唇齿留香,雪婵一问,她忽而想起了前世。
傅停舟是傅临舟的走狗。
他帮着傅临舟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