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树翻了个身,迟迟没有困意。
他握着拳头,双眼在夜色里灼亮得堪比窗外的月亮!
一股兴奋的劲儿在他小小的身躯里横冲直撞。
说不出为什么,但他就是很高兴很高兴。
思绪浮跃间,许久前的记忆浮现……
当然。
说是许久,其实也就去年的事儿。
他还和妹妹住在大伯家里,整天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隔壁家的婶子心地善良,见他们兄妹挨饿,就悄悄塞点烤红薯地瓜之类给他们。
救济微薄,却让兄妹俩勉强撑过了最难熬的冬天。
沈嘉树心里感激不已。
于是,当那位婶子以为他年纪小、没心计,便在他面前抱怨自家婆婆冤枉她往娘家偷拿了米和油时。
沈嘉树为了报恩,帮忙出了个主意,既可以澄清婶子的清白,又可以反击婆婆。
谁知道,他说完之后,婶子的表情立刻变了!
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你、你这么小的人,想法简直太坏了!’
婶子匆匆跑掉,从此没再来看过他们兄妹一眼。
沈嘉树很茫然,也觉得委屈。
不过后来他听说那婶子反击了婆婆,事情闹得很大,还因此分了家。
他为她高兴,又因为婶子再没有来过的事情而难过……
很难过,很难过。
那时候他也明白了。
原来他脑子里时常会冒出来的稀奇古怪想法,是坏孩子的证明。
没有大人会喜欢坏孩子,他们都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
然而他不用这些坏孩子的想法,又不能护住妹妹。
所以他只能一边厌弃自己,一边继续这样做。
他承认了自己的糟糕,也以为就这样了。
可是——
今天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做得好!
‘聪明和敏锐是你的天赋,不是你的错。小树,你今天真的做得很好。’
如果说从前那位婶子的话,在他心里的某个小小角落留下了一块枯寂的雪地。
那今天听到的这句话,便有如温暖阳光倾泻而来,将这些薄雪尽数化开。
化为淙淙溪流,让他连睡在床上都觉得甜滋滋的。
原来,她真的不一样!
沈嘉树带着香甜的滋味入睡。
或许是这个原因,让他夜里睡得很好。
没有做那些乱糟糟的梦,睁眼就是太阳挂在屋顶上。
……等等,太阳?
沈嘉树迅速翻身爬起来,连整理被子都来不及,穿着小拖鞋就冲出房间!
饭厅里已经忙活开了。
陆妄一边摘下围裙,一边隔空点了点沈嘉树的脑袋:
“小树今天睡晚了没有晨练,明天要补上!”
表情看着严厉,但语气却很轻松,还带了点笑。
姜禾负责把碗筷摆好,才朝沈嘉树招招手。
她眉眼噙着笑,好像春日阳光般温暖:
“小树,昨晚睡得好吗?”
沈嘉树有些呆呆地点头。
他总有一种,身在梦境的感觉。
因为太过美好,太不真实了。
忽然。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凑到自己跟前。
沈嘉树往后退了半步,警惕盯着沈乐安的举动。
毕竟她总是能在出乎意料的时候,做出惊人之举。
好在现在没有。
沈乐安只是指着哥哥的脑袋惊呼:
“哇!哥哥你的脑袋是鸡窝吗?好厉害哦!”
姜禾陆妄都被逗乐了。
姜禾轻声嗔怪:
“安安,不要取笑哥哥。”
然后她又笑了。
沈乐安撅起小嘴:
“没有取笑!是觉得很厉害!哥哥脑袋是鸡窝超厉害的!我要去告诉幼儿园的小朋友!”
小孩子就是,什么事情都能拿出来比一比。
哪怕是自家哥哥的头发造型。
沈嘉树抿着嘴巴,双眼开始放空。
陆妄深知小男孩的自尊心比山还高,赶紧劝道:
“安安,家里的话不能往外说!”
沈乐安眨巴眼睛:
“为什么呀?”
陆妄绞尽脑汁:
“因为……”
“安安,要吃煎鸡蛋吗?”
姜禾突然端起手里的盘子。
陆妄煎蛋很舍得放油。
白瓷盘里的煎鸡蛋被煎得黄澄澄的,边缘焦焦脆脆的,一看就很香。
小孩子喜欢得要死,沈乐安也一样。
她使劲儿点头,将哥哥的鸡窝头丢在脑袋,哒哒哒跑到姜禾面前,像小鸟一样张大嘴巴,等待妈妈的投喂。
姜禾知道她筷子使得不是很利落,就亲自夹起煎鸡蛋一角,喂进沈乐安的嘴里,同时不忘丢给沈嘉树一个眼神。
沈嘉树恍然,赶紧闷头冲回屋里,洗漱换衣整理被窝一气呵成。
他心里着急,动作不免有些加快,转身不小心撞到衣柜。
咚!
有些沉闷的一声。
连饭厅那边都听到了。
陆妄立即在问:
“小树你撞到哪儿了?伤得重不重?”
他作势还要进来看。
沈嘉树捂着脑门,低声说:
“不、不痛!”
其实很痛。
甚至一下子把他撞清醒了。
让他如此清楚地知道……
这不是梦。
沈嘉树的嘴巴缓缓上扬、上扬。
最后,咧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弧度。
终日萦绕在他小脸儿上的阴郁被驱散。
还流露出孩童该有的童稚与天真。
沈嘉树捂着脑袋出了房间。
他的伤势果然惹来一阵大惊小怪。
还是姜禾拿了药油来帮他擦过才算结束。
吃饭时,姜禾不经意提起:
“对了小树,我帮忙打听过了,有位附近中学教语文的黄老师正在收学生,我和你爸爸说好了,等下午你们幼儿园放学,就送你过去看看。”
陆妄跟着搭话:
“你妈妈医院工作忙,就我陪着你去。听说这个黄老师挺严厉,待会儿你可要好好表现!”
沈嘉树愣住许久。
“老、老师?”
姜禾点头:
“对啊,不是早就说过要给你请个老师教教吗?”
沈嘉树张了下嘴巴,表情一片空白。
他早已经习惯了大人们的说话不算话。
所以完全没想过,那天她随口的一句话,居然惦记到现在!
“谢谢……”
沈嘉树有些艰涩地开口,眼角不禁一阵湿润。
于是赶紧低下头,掩饰掉神情的窘迫。
是他想错了——
她不仅仅是和别人不一样。
她是真的很好很好的人。
而他何德何能,可以成为他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