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台山脉的雨季把孤鹰岭泡得发潮,红土营房的墙脚爬满青苔,风一吹,霉味裹着枪支保养油的刺鼻气往人鼻子里钻。
祁同伟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背包站在营门口,衬衫领口挺括,与周围队员晒得黝黑的皮肤、磨破边的作训服形成刺眼对比——像把白宣纸丢进了炭灰堆里。
副队长李飞叼着烟走过来,烟丝烧到过滤嘴的火星簌簌落在背包带缝里,他用带着风沙糙感的嗓音上下打量祁同伟:“城里来的高材生?”
不等对方开口,又把烟蒂往红土里一踩,鞋跟碾出黑印:“我们这儿不养娇娃娃。枪法要准,腿脚要快,胆量要够。跟不上,趁早卷铺盖滚蛋,没人给你擦屁股。”
祁同伟攥紧背包带,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布料里,声音却异常平稳:“李队,我不是来混日子的。”
“哦?”李飞挑眉,指了指营区角落堆着的装备,“那行,今晚五公里负重越野,三十斤装具,你跟紧了。掉队了可别哭鼻子找家里人。”
夜里的山路被雨水泡得滑腻如油,手电筒的光柱在泥泞里晃出细碎的光。祁同伟背着装满沙袋的背囊跑在队尾,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撞出回声。
跑到第三公里时,他猛地弯下腰,扶着一棵歪脖子树吐了,白天的干粮混着酸水溅在草叶上,引来身后两个新兵压低的嗤笑:“还高材生呢,跑两步就吐,丢人。”
祁同伟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袖子抹了把嘴,撑着树干站起来。
背囊滑到腰际,他咬着牙把背带重新勒紧,肩窝被磨得发疼,却一步不落地跟紧了前面队员的脚步。
接下来的一周,这样的“打磨”成了日常:白天练射击,他趴在湿地上瞄准,手肘磨出茧子也不挪窝;
夜里练枪支拆解,他在煤油灯下边看图纸边组装,手指被零件划出血口子,就用碘伏擦一擦继续——直到能闭着眼在两分钟内拆完一把AK-47,连最挑剔的军械员都点了头。
那些最初嗤笑他的新兵,后来见他负重跑时,会悄悄放慢脚步等他半拍。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一周后的案情分析会。
长条木桌上摊着几张皱巴巴的现场图,老兵们为近期走私案的路线吵得面红耳赤。
“肯定是走鹰嘴崖!去年‘老刀’那帮杂碎就从那儿过的!”王班长拍着桌子,军帽歪在脑门上。
“放你娘的屁!”另一个老兵反驳,“鹰嘴崖雨季塌了半边山,毒贩除非疯了才往石头堆里钻!”
就在争执不下时,祁同伟站了起来,将一张连夜绘制的地质图推到桌子中央。
图纸上用红笔标着密密麻麻的线条,他指尖精准点在鹰嘴崖与野狼涧之间的空白区域:
“不是鹰嘴崖,是溶洞。我查了近三年的水文记录和‘老刀’的旧案卷,这里的暗河通道在雨季水位下降时能通行,宽度够藏下两个人加一箱货。”
“书生之见!”王班长猛地拍桌,茶水溅在图纸上,“你小子见过真正的溶洞长啥样吗?那里面九曲十八弯,毒蛇虫蚁不说,暗河底下全是漩涡,进去就是送死!”
祁同伟没急着反驳,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素描——是他白天翻山去附近村画的。
画里,老乡指着山体的裂缝,背景是被冲上岸的塑料油桶。
“老乡说,最近总听见山体里有闷雷似的马达声,不是打雷。”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飞脸上,“我认为,值得一探。”
李飞盯着图纸上的红笔坐标,手指在木桌上敲了半天,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最终他抬手掐灭烟,目光锐利如刀:
“祁同伟,明天你带老张和小马,按你说的路线摸一遍!记住,是侦察,不是他娘的送死!带好信号弹,有事就发,活着回来!”
第二天午后,三人背着压缩饼干和手电筒钻进溶洞。
暗河的水冰寒刺骨,没过脚踝时,祁同伟能感觉到石子硌着鞋底。
手电光柱在怪石嶙峋的洞壁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像张牙舞爪的鬼手。
走了约半小时,前方隐约传来踩水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粤语的咒骂。
“嘘——”祁同伟立刻打了个手势,三人迅速贴紧湿滑的岩壁。
老张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小马的呼吸都屏住了。
“边个系度?(谁在那里?)”一声带着浓重东南亚口音的喝问传来,紧接着是拉枪栓的清脆声响。
祁同伟屏住呼吸,待对方端着枪警惕走近,突然如猎豹般从岩壁后窜出,枪口直指对方胸口:“不准动!放下枪!”
对方愣了半秒,随即扣动扳机。祁同伟大喊“卧倒!”,自己也往旁边一滚,子弹擦着他的肩膀打在岩壁上,溅起碎石。
老张和小马立刻开火,溶洞里的枪声震得人耳朵发鸣。
硝烟稍散时,地上躺着一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手里还攥着用油纸包裹的白色粉末——是海洛因。
回程路上,小马看着祁同伟手臂上被流弹擦过的伤口,因为环境简陋只能用临时用绷带缠着,血已经渗了出来。
小马赞叹道:“祁哥,之前是我们瞎眼了,你比我们能打多了。”
祁同伟只是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只是把缴获的毒品样本揣得更紧了。
回到营地时,李飞正站在营门口等。看见他们三人,他大步冲过来,重重一掌拍在祁同伟没受伤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他晃了晃:
“好小子!真他娘的没给老子丢脸!”营地里的队员们围过来,有人递水,有人拿急救包,之前的轻视早没了踪影——在孤鹰岭,能打、敢拼,就是最硬的通行证。
就在祁同伟擦着缴获的毒品样本准备送检时,支队的通讯兵正骑着摩托车往山下镇邮电所赶。
祁同伟不知道的是,通讯兵怀里揣着一份加密电报,信封上写着香港“昌记贸易行”的地址——那是陆则专门设的皮包公司,用来接收边境的情报。
电报内容只有一行暗语:“鹰巢探路成功,猎物样本已送验”。
没想到相隔千里的两个人却在为同一件事情努力。
千里之外的香港,“昌记贸易行”的办公室里飘着咖啡香。
陆则刚放下与缅北线人的电话,门就被敲响。
赵瑞龙拎着个帆布包走进来,裤脚还沾着码头的水汽,脸上却带着得意:“陆哥,成了!”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叠用回形针别好的资料,摊在办公桌上:
“聂明宇那边搭上了港岛地下钱庄的线,确认了阿泰每周三晚八点,雷打不动去九龙城寨的‘昌盛钱庄’对账。
这小子谨慎得很,每次就带两个缅甸护卫,都是以前‘昆沙’的手下,手上有命案。”
赵瑞龙又抽出一张手绘的详图,连巷口路灯的亮灯时间、钱庄后门的垃圾桶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
“陈泰的兄弟我安排好了,提前三天蹲在钱庄对面的糖水铺。动手时,东边窄巷用板车堵死,逼他往西边的死胡同退——那胡同里我藏了两个人,来个瓮中捉鳖。”
陆则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死胡同,眉头微蹙:“阿泰是硬骨头,光靠硬来未必能让他开口。”
“早想到了!”赵瑞龙得意地掏出一张泛黄照片,边角沾着泥土,“托仰光华人商会的朋友搞到的,他老母亲上月在缅甸摔了腿,咱们的人匿名送了进口止痛药过去。今晚他不老实,就把照片给他看——他最孝他妈。”
陆则接过照片,照片上的老太太坐在竹椅上,腿上打着石膏。他指尖摩挲着照片边缘,点了点头:“按计划来,注意别留痕迹。”
当晚八点,九龙城寨的窄巷里飘着鱼蛋的香气。阿泰穿着黑色夹克,刚走出钱庄,就被两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拦住。“阿泰先生,借一步说话?”
话音刚落,东边巷口传来板车倒地的声响。阿泰察觉不对,拔腿就往西边跑,却一头撞进了死胡同——祁同伟派来的两个队员正举着枪等他。
半小时后,废弃仓库里,阿泰被绑在铁椅子上,嘴角破了皮。
赵瑞龙把照片拍在他面前:“你娘的腿还疼吗?想让她接着疼,还是跟我们说实话?”
阿泰盯着照片看了半天,肩膀突然垮了,吐了“昆沙”在缅北勐古镇的老巢坐标,还有三天后一批海洛因的运输路线——用渔船走湄公河,伪装成水果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