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分配方案公布前一周
汉东大学政法系辅导员办公室内,气氛有些凝滞。辅导员搓着手,语气为难地对坐在对面的祁同伟说:
“同伟啊,梁璐教授……就是梁副书记的千金,很欣赏你的才华。她那边有个重要的省里课题,缺个得力助手,点名希望你能参与。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跟着梁教授,对你的前途……”
祁同伟记得自己刚入学时,面对这种“青睐”可能会受宠若惊甚至不知所措。但此刻,他坐得笔直,目光平静地看着辅导员。
祁同伟想起了自己熬夜苦读换来的优异成绩,想起了和陆则一起在图书馆激辩法律条款的日夜,更想起了这些年奔走在乡村田野时,亲眼所见某些部门乱建项目、浪费公帑的现象,这让他坚定了要脚踏实地、从实处做起的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礼貌却异常坚定地回绝:“谢谢辅导员,也请代我谢谢梁老师的看重。但我已经计划申请去基层司法所实习,想多积累一线经验。”
辅导员的脸色微变,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告诫的意味:“同伟,别犯倔!梁老师的意思……你明白的。这不仅是课题,更是一种态度。得罪了梁家,你在汉东的路可就难走了。”
若是刚来大学时,这番软硬兼施或许会让这个岩台山出来的孩子心生惶恐。但此刻,祁同伟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清晰地说道:“我明白。但我还是想走自己选的路。”他站起身,微微鞠躬,“谢谢辅导员关心。”说完,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背影挺直。
三天后,校园林荫道
梁璐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正从图书馆出来的祁同伟身边。车窗降下,梁璐戴着墨镜的脸转向他,嘴角挂着一丝矜持而势在必得的微笑。
“祁同伟同学,考虑得怎么样了?我的课题,省里都很重视。跟着我,比你钻山沟沟有前途得多。”
祁同伟停下脚步,不卑不亢地回应:“梁老师,我已经向系里表明了想法,还是想先去基层锻炼。”
梁璐的笑容淡去,墨镜后的目光锐利起来:“基层?好啊。那就去最基层好好锻炼吧。希望你别后悔。”轿车无声地滑走。
祁同伟站在原地,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在他身上。他握了握拳,心中没有恐惧,反而涌起一股挑战强权的斗志。
毕业分配方案上“岩台山县司法局”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祁同伟的心上。
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但祁同伟此时依旧有些神情恍惚,宿舍里嘈杂的议论声渐渐远去,梁璐那句冰冷的“希望你别后悔”和辅导员欲言又止的告诫,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一种混杂着屈辱、不甘和巨大压力的窒息感,将他紧紧包裹。
夜深人静,祁同伟疲惫地闭上眼,却仿佛坠入一个无比真实、令人绝望的深渊。
他梦见自己站在学校的操场上,正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操场周围,是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双眼睛。
梁璐端坐在前排,嘴角挂着一丝掌控一切的、施舍般的微笑。
他看到梦中的自己,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眼中所有的挣扎、骄傲和不甘,在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下,一点点被碾碎、磨灭。
他的膝盖像是灌了铅,不受控制地弯曲,最终“咚”的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自己脊梁断裂的脆响,台下传来的不是惊呼,而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的嗤笑声。
“完了……” 梦中的他,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哀鸣,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褪色。
然而,梦境并未在此刻结束,反而滑向一个更令他窒息的深渊。
下跪之后,他想象中的毁灭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意想不到的“坦途”。
他梦见自己果然仕途顺畅,凭借那次屈膝换来的“入场券”,加之岳父梁群峰的权势和老师高育良的提携,他迅速晋升,直至坐上汉东省公安厅长的位置。
他享受着权力带来的便利,开始滥用职权为老家亲戚安排工作,甚至与赵瑞龙、高小琴等人勾结,在山水集团的项目中谋取巨额利益。
他变得越来越志得意满,也越来越迷失自我,曾经坚信的公平正义在权力的侵蚀下荡然无存。
梦境的最终,他依旧是站在孤鹰岭陡峭的悬崖边,山风凛冽。
但此刻,他胸前挂满的勋章,不再代表荣耀,而是用无尽的屈辱和妥协换来的标签,冰冷刺骨,沉重得将他拽向深渊。
回顾这一生,他发现自己活得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用尊严换来了虚名,却在权力的漩涡中彻底堕落,永远失去了自我。
一种铺天盖地的、噬骨的绝望淹没了他。
“这一生!我祁同伟!活得像条狗!!”
梦中的他,积压了许久的屈辱、愤懑和不甘,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枪声在山谷间凄厉地回荡,然后一切归于死寂的虚无。
祁同伟猛然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背心,心脏狂跳。那个向权力屈膝、最终灵魂死亡般的梦境,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
他下意识地打开桌下的抽屉,那里放着那份研究生一年级时因与陆则合作完成重要课题而获得的公安部特殊人才邀请函。
这不仅是陆则为他铺就的坦途,更象征着一个关键规则——公安系统特有的垂直领导体制。
只要他接受,理论上,他可以直接进入公安部序列,在一定程度上超脱于汉东地方权力的倾轧。
但此刻,他拿着这份函件,手却在微微颤抖。梦中的场景与现实的抉择猛烈碰撞。
“如果……我接受了陆哥的安排,动用这份函件直接进入公安部……” 他凝视着函件上庄严的国徽,思绪飞转
“这固然能立刻摆脱梁璐的压制,但这和梦中那个向梁璐下跪的自己,在本质上,真的有区别吗?”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没有区别。都是向权力低头。都是承认了‘权势’可以凌驾于‘规则’和‘公正’之上!
梦中的自己,正是看不清这一点,或者说看清了却无力反抗,才一步步沉沦。
他以为妥协一次就能换来喘息,却不知每一次妥协都是在加固权力的牢笼,最终彻底迷失在由别人制定的游戏规则里,连反抗的念头都磨灭了。
而梦中的自己,最终失败的原因,只不过就是因为他所仰仗的权利,遇到了更上层的权势。
带着尚方宝剑而来的侯亮平和沙瑞金肆无忌惮的破坏着正规的司法程序,却又打着替天行道的正义,说白了就是一场玩弄权势的游戏。
“则哥的帮助,是出于兄弟情义,我心领。但这条路,本质上依然是借助更强大的权力来对抗眼前的权力。
今天我靠则哥避开梁璐,明天会不会又要靠另一个‘则哥’去避开更大的麻烦?这何时是个头?
这和我信仰的‘公正’,和我寒窗苦读想要实现的理想,背道而驰!”
他想起了大学这些年奔走在乡镇基层时,亲眼目睹某些地方官员罔顾法规、乱建项目的情形,那时他感到的是愤怒和无力。
而现在,他面临的是同样的逻辑——权力试图扭曲规则。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不知所措的懵懂少年了!
在陆则的潜移默化和自己的刻苦钻研下,他清晰地知道公安系统的双重领导原则的存在!
他知道,理论上,只要功绩足够突出,获得公安部的认可,就有可能打破地方权力的封堵!
也许梦中的自己也曾得到过公安部委高层的注视,但被急功近利的自己忽视掉放弃了救赎自己的机会。这一次,祁同伟决定要堂堂正正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