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雍亲王赵钰的“申饬”旨意刚刚传出,如同一块探路石投入深潭,瞬间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在许多人看来,这无疑是陛下对雍亲王忍耐接近极限,终于无法坐视不理的信号。
一直隐在幕后,冷眼旁观的太子一党,也认为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到了!
次日,大朝会。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分列左右,气氛肃穆中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龙椅之上,皇帝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例行政务奏对完毕,就在戴权准备宣布“有本启奏,无本退朝”之时,文官队列中,一位身着绯袍的御史大夫,王怀清,率先出列,手持玉笏,声音洪亮而带着一股悲愤:
“陛下!臣,御史大夫王怀清,有本启奏!臣要弹劾雍亲王赵钰,恃宠而骄,目无君父,德行有亏,不堪亲王之位!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废黜其王爵,圈禁宗人府,以正视听!”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满朝哗然!虽然都知道雍亲王荒唐,但直接请废亲王,这是何等严厉的指控!
皇帝眼皮微抬,声音平淡:“王爱卿,何出此言?钰儿虽行事跳脱,何至于此?”
王怀清似乎早有准备,昂首挺胸,朗声道:
“陛下!雍亲王之罪,非止一端!其一,大不敬!前日于贾府,他公然点评勋贵女眷,视若玩物,口出‘带走玩耍’之狂言,此乃对开国功臣之后裔极大侮辱,更是对《女戒》、《礼法》的践踏!此风若长,国将不国!”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激昂:
“其二,强抢命妇未遂!贾府女眷,虽多为未出阁之女,然其行径,与强抢何异?若非贾母阻拦,后果不堪设想!此举骇人听闻,动摇天下臣民对天家之敬畏!
其三,居功自傲,心怀怨望!雍亲王自北境归来,虽有小功,却日渐骄横,日前更于府中私语,抱怨陛下赏罚不公,其心可诛!”
太子赵晗站在百官之首,垂着眼睑,面色沉痛,仿佛不忍听闻弟弟的“恶行”,但他微微紧绷的嘴角,却泄露了一丝志在必得。
王怀清话音刚落,立刻又有数名官员出列附和:
“陛下!王御史所言极是!雍亲王顽劣不堪,已非一日!昔日冲撞太子车驾,可视为无心;今日侮辱勋贵女眷,强抢未遂,岂能再以‘痴傻’盖之?此乃本性恶劣!”
“臣附议!雍亲王的存在,已成皇室污点,天下笑柄!若不严惩,恐寒了功臣之心,损了陛下圣德!”
“陛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雍亲王屡教不改,若再姑息,何以震慑天下,教化万民?臣恳请陛下,依律处置,废黜圈禁!”
站出来附议的,大多是太子一党的骨干,以及一些真心觉得赵钰太过分的清流官员。
他们言辞激烈,引经据典,将赵钰描绘成一个无君无父、无德无行、仗着军功和陛下宠爱就无法无天的祸害。
一时间,朝堂之上,“请废雍亲王”、“圈禁宗人府”的呼声此起彼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舆论压力,汹汹然如同浪潮,似乎要将那远在王府禁足的赵钰彻底淹没。
龙椅上,皇帝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龙椅扶手,似乎在权衡。
他看向下方群情激愤的臣子,又看了一眼垂首不语,但姿态已然表明立场的太子,最后将目光投向那些尚未表态的重臣,如林如海等人。
“林爱卿,”皇帝忽然点名,“你身为户部尚书,亦曾多次劝谏雍亲王,对此事,有何看法?”
林如海心中一震,知道陛下这是在逼他站队。他出列,深吸一口气,躬身道:
“回陛下,雍亲王殿下……行事确有不妥之处,冲撞勋贵,惊扰女眷,理应受罚。前日陛下下旨申饬,罚俸禁足,已是圣心明断。然……”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重:“‘废黜圈禁’之议,是否太过?殿下毕竟于国有功,且……心性如同赤子,或许并非本意恶毒,只是……
不通世事所致。若因一时言行失当,便行如此严惩,恐非教化之道,亦有伤陛下慈父之心。”
他这话说得委婉,既承认赵钰有错,又试图以“赤子心性”、“不通世事”和“军功”为其开脱,反对废黜。
太子一党立刻有人反驳:“林大人此言差矣!赤子心性?分明是顽劣成性!军功岂能成为其横行霸道的护身符?若因其有功便可肆意妄为,置国法于何地?”
“正是!今日可强抢勋贵之女,明日是否就敢欺压良善,甚至……窥伺神器?!”这话更是恶毒,几乎将谋反的帽子扣了上来。
朝堂上争论愈发激烈,但明显,要求严惩的声音占据了绝对上风。
太子一党有备而来,气势如虹。
就在这几乎一面倒的声浪中,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陛下,老臣以为,诸位同僚所言,虽有些激烈,却也不无道理。”
说话的是礼部一位侍郎,亦是太子党羽,
“雍亲王殿下行事荒唐,已非秘密。如今更惹得勋贵哭诉于御前,群臣激愤于朝堂。若陛下再行宽宥,只怕不仅不能平息物议,反而会让人觉得陛下……偏私过甚,有损圣明啊!”
这话软中带硬,直接威胁到了皇帝的声誉!
皇帝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名侍郎,又缓缓扫过底下黑压压一片跪请废黜的官员。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龙椅之上,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太子赵晗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微微勾起。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碍眼的“傻”弟弟被剥去亲王冠服,打入阴冷宗人府的情景。
良久,皇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疲惫,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卿之意,朕,已知晓。”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众人的心头上。
“雍亲王赵钰,行为失检,惹动朝野非议,确有其过。前日罚俸禁足,看来尚不足以平息众怒,警醒其心。”
听到这里,太子党众人心中狂喜!
然而,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然,”皇帝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电,
“废黜亲王,乃国之大事,关乎天家体面,岂能因一时之风议而草率决定?贾府之事,朕已申饬,贾家亦已接受。至于其他……‘心怀怨望’、‘窥伺神器’云云,可有实据?”
他冷冷地看向王怀清和那几个叫得最凶的官员:
“尔等身为朝廷重臣,弹劾亲王,当以事实为依据,岂可捕风捉影,妄加揣测?!”
这一声质问,带着凛冽的寒意,让那几个官员顿时冷汗涔涔,伏地不敢言。
皇帝站起身,俯瞰着整个朝堂,声音沉肃:“传朕旨意!”
“雍亲王赵钰,禁足期间,不思悔改,引动朝议,着,加罚其一年俸禄,禁足延长至一月!并需亲笔撰写万言悔过书,公示于宗人府,以儆效尤!”
“至于废黜之议……”皇帝冷哼一声,“休得再提!退朝!”
说完,皇帝拂袖而去,留下满殿目瞪口呆的文武百官。
太子赵晗站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僵硬,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万万没想到,在如此汹涌的舆论下,父皇竟然还是保下了老九!只是加重了不痛不痒的惩罚!
为什么?!父皇!你为何如此偏袒那个傻子?!
他到底有什么好?!我不服!
林如海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面色铁青的太子,心中暗叹一声,越发觉得这朝堂之水,深不可测。
雍亲王府内。
赵钰听着福安低声禀报朝堂上惊心动魄的一幕,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葡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我的好太子哥哥,我把刀都递到你手里了,你还弄成这样?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废黜圈禁?你倒真是好狠的心肠啊。
不过……你以为这就完了?好戏,才刚刚开场。我那万言悔过书,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