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鱼荡的喊杀声和兵刃碰撞声渐渐平息。
火把将这片水域照得亮如白昼,水面漂浮着破碎的船板、倾覆的小艇以及缕缕尚未散开的血污。
韩守成浑身浴血,虽然说但大多是敌人的。
他一手持刀,另一只手像拎小鸡一样,将面如死灰的汪必振从角落里拖了出来,扔在甲板上。
几个官兵立刻上前,用粗麻绳将其捆得结结实实。
“大人!匪首汪必振已擒获!”
韩守成向着驶近的官船上的林如海禀报,声音带着疲惫却更有昂扬的战意。
林如海长舒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他看了一眼旁边又开始打哈欠的赵钰,心中感慨万千。今夜若无王爷那石破天惊的一掷,后果不堪设想。
“仔细搜查每条船!尤其是这条!所有箱子,所有夹层,都不要放过!发现账簿、信件,立刻封存呈上!”
林如海压下激动,沉声下令。
官兵和漕帮子弟轰然应诺,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
投降的水匪被押上岸看管,受伤者进行简单包扎。
重点则放在了那十几条满载私盐的货船和汪必振所在的金银船上。
很快,惊人的发现一个接一个传来。
“报!大人!货船舱内全是上等淮盐!初步清点,不下数万斤!”
“报!发现暗格!藏有账册三本!”
“报!金银船底舱发现密室!里面……里面全是箱子!沉得抬不动!”
林如海立刻亲自登上那艘大船。进入底舱密室,即使是他这般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狭小的空间内,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箱笼。
打开一看,刺目的金光银光几乎要闪瞎人眼!
整锭的黄金、成堆的银元宝、各色珍珠玛瑙、翡翠玉石……
还有大量卷起的书画卷轴,虽然不懂行,但也知绝非俗物。
“这……这简直是……”一个随行的官员声音发颤,说不出话来。
“抄家灭族,祸国殃民,莫过于此!”
林如海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脸色铁青。
他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看,上面清晰记录着与各地官员、甚至京中某些衙门的隐秘往来,时间、金额、经手人,一目了然!
“好!好!好!”林如海连说三个好字,这不是高兴,而是极致的愤怒,
“铁证如山!看这次还有谁能保得住你们!”
他小心翼翼地将账册和另外搜刮到的一匣子密信收好,这都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东西。
“韩统领,立刻加派重兵,看守所有俘获船只、货物、金银及俘虏!”
“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尤其是这些账册信件,不容有失!”林如海严厉吩咐。
“末将明白!”韩守成深知事关重大。
此时,天色已蒙蒙亮。一场大战尘埃落定,但更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林如海没有丝毫停歇,立刻带着精锐侍卫,押着面如死灰的汪必振,直奔扬州城内的汪府及其他几个主要盐商的府邸。
同时下令扬州卫所官兵全程戒严,配合抄家。
扬州城的百姓一觉醒来,发现街道上全是杀气腾腾的官兵,纷纷关门闭户,又忍不住从门缝里向外窥探,不知道又发生了何等大事。
汪府朱红大门被强行撞开。林如海带人长驱直入。
府内早已乱作一团。丫鬟仆役哭喊尖叫,四处奔逃。
汪家的眷属们本想试图携带细软从后门逃跑,却被早已守在那里的官兵堵个正着。
“搜!所有房间、库房、地窖、花园,一寸都不许放过!”林如海命令道。
抄家过程远比水上战斗更令人触目惊心。
库房打开,里面堆满了来不及转移的绫罗绸缎、名贵药材、珍稀木材,如同寻常杂物般堆积如山。
地窖撬开,里面不是酒,而是一筐筐已经发霉的铜钱。
多到连主人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一窖。
卧室的拔步床下、书房的地砖下、假山的暗洞里……不断有官兵搜出隐藏的金条、银票、珠宝匣子。
甚至在后花园的池塘里,都捞起了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几大包东珠!
“大人!您来看这边!”一个侍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林如海循声走去,那是汪府祠堂后面的一处偏僻小院。
侍卫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暗门,里面竟是一条向下的密道。走入密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密室。
火把照亮密室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金子!全是金子!被熔铸成一块块标准金砖,像砌墙一样,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那里,几乎堆满了半个密室!
那金光几乎形成了实质般的压力,让人呼吸困难!旁边还有几十口大箱子,里面全是各色宝石、古董、玉器……
这里的财富,甚至超过了黑鱼荡船上的那些!
“这……这得是多少民脂民膏……多少血泪盐税……”一个老文书官看着这金山银海,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老泪纵横。
林如海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道盐商富可敌国,但直到亲眼所见,才能体会到这种难以想象的贪婪和奢靡!
扬州盐税之弊,竟已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
同样的场景,也在其他几家参与核心私盐贸易的大盐商府邸中上演。
虽然规模不及汪家,但也无一不是金山银海,珍宝成堆。
抄家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参与清点的户部小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到最后手指颤抖,额头冒汗,报出的数字一个比一个惊人,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所有的金银珠宝、地契房契都被登记造册,贴上封条,由重兵把守,陆续运往指定的官仓严密看管。
那账本和信件,则被林如海亲自锁进了特制的铁箱,日夜不离视线。
扬州城乃至整个江南官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抄家震得目瞪口呆,人心惶惶。
尤其是那些与盐商有勾结的官员,更是如坐针毡,生怕下一刻就有官兵破门而入。
赵钰对抄家没什么兴趣,只觉得乱哄哄的,而且林如海又忙得没空理他。
他只是在抄家队伍第一次从汪府运出金银时,好奇地跑去看了一眼。
他看着那些黄的白的光芒闪闪的东西,歪着头问福安:
“福安,这些亮晶晶的石头和砖头有什么用?能吃吗?能玩吗?”
福安看着那需要十几个人才能抬动的一箱“石头”,嘴角抽搐着回答:
“回王爷,这……这叫金银,不能吃,也不能玩,但是……但是能买很多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
“哦……”赵钰似懂非懂,觉得不能吃不能玩就没意思,很快失去了兴趣,转头就去追问福安什么时候能回金陵或者京城去玩了。
在他单纯的世界里,黑鱼荡的“坏蛋”抓完了,“吵闹”停止了,事情就结束了。
他完全不知道,他无意间掀起的巨浪,才刚刚开始向更深远的地方扩散而去。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金山银海,触目惊心。
扬州盐案,至此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