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匪仓皇退去后。
甲板上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侍卫们开始默不作声地清理现场,抬走尸体,冲洗血迹。
每个人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眼神时不时地瞟向那个已经回到舱内、嚷嚷着要吃饭的身影。
恐惧、敬畏、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每个人心头。
岸上那几个漕帮的人,早已趁乱溜得无影无踪。
所谓的“查验”,自然也不了了之。
韩统领指挥着船队重新起航,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吩咐加强警戒,巡逻的侍卫增加了一倍。
然后,他快步来到林如海的舱房。
林如海坐在椅上,脸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端着的茶盏半天也没送到嘴边。
方才那一幕,对他的冲击太大了。
那不是战场厮杀,不是武艺比拼。
那是纯粹的、碾压式的、非人的力量!
轻描淡写的一挥手。
碎刀。
杀人。
一声低吼。
惊退群匪。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武力”的认知范畴。
“大人,”韩统领的声音干涩,
“现场清理完毕。毙匪七人,伤者皆已逃遁。我方轻伤三人,无人阵亡。多亏……多亏殿下……”
他说不下去了。
林如海缓缓放下茶盏,长长地、带着颤音地吐出一口气。
“韩统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你如何看待殿下……方才所为?”
韩统领沉默了片刻,这位沙场悍将的眼中也残留着一丝惊悸。
“末将……不知。”他艰难地回答,
“非人力所能及。末将征战多年,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过此等情形。殿下他……真乃神人也。”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却也是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林如海闭上眼,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神人?
或许吧。
但更多的,是未知,是失控,是巨大的变数。
“今日之事,绝非偶然。”
林如海再睁开眼时,眼神恢复了官员的锐利和沉重,
“光天化日,漕帮地盘,悍然袭击钦差官船。这是挑衅,是警告,更是灭口!”
韩统领重重点头:
“末将也如此认为。那些水匪,训练有素,目标明确,分明是冲着殿下和您来的!若非殿下……神力惊人,后果不堪设想!”
林如海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是啊,如果没有赵钰那误打误撞的出手,此刻这官船上,恐怕已是尸横遍地。
钦差遇害,皇子身亡……这将是震动朝野的天大惨案!
到时候,随便推给什么“猖獗水匪”,江南官场和漕帮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好狠的手段!
好深的算计!
这江南的水,还没到地方,就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冷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漕帮……”林如海咀嚼着这两个字,语气森然,
“沙天虎……他这是要给本官一个下马威?还是……做贼心虚,怕本官查到什么?”
盐税流失,与私盐泛滥密不可分。
而私盐运输,最大的渠道,就是这掌控运河命脉的漕帮!
他们彼此勾结,利益盘根错节,早已形成了一张庞大的黑网。
皇帝派他来,就是要撕开这张网。
而现在,他仅仅是靠近网的边缘,就遭到了如此凌厉的反扑。
“陛下啊陛下,”林如海在心中苦笑,“您给臣派的这位‘协理’,真是让臣……不知是福是祸了。”
赵钰的存在,像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能斩开一切阻碍。
但这把剑,却没有剑柄,无法掌控,随时可能伤到自己,甚至搅得天翻地覆。
今日他能惊退水匪,他日,会不会因为一块点心不好吃,就一拳打塌了某个衙门的房顶?
林如海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面对的,不仅仅是江南官场的贪腐,漕帮的凶悍。
还要时刻提防着自己身边这位“自己人”。
“韩统领,”林如海沉声道,“今日之事,严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外传!尤其是殿下出手的细节,绝不可泄露半分!违令者,军法从事!”
“是!”韩统领凛然应命。他也知道,此事若传开,引起的恐慌和猜测将难以收拾。
“另外,”林如海补充道,
“加强对殿下的保护……不,是‘看护’。尽量让他留在舱内,减少与外界的接触。他的饮食起居,务必万分小心,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他现在不仅怕敌人对赵钰下手,更怕赵钰自己……不小心把船弄沉了。
“末将明白!”
韩统领退下后,林如海独自一人坐在舱内。
夕阳的余晖透过舷窗,照在他写满忧思的脸上。
船外,运河之水浩浩荡荡,奔流向前。
水面之下,却不知隐藏着多少暗流漩涡。
江南。
富庶甲天下,温柔繁华乡。
可在这富庶温柔的背后,却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盐商、漕帮、地方官员、乃至朝中的保护伞……
利益交织,盘根错节。
他林如海,一介清流御史,真的能撬动这巨大的冰山吗?
皇帝派他来,是信任,也是无奈之举。
如今又多了一个完全无法以常理度量的雍王。
前路,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
每一步,都可能踩入陷阱。
每一声触碰,都可能引来更疯狂的反扑。
“水深如此……”林如海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他的担忧,如同这运河的水,深不见底。
而此刻。
隔壁舱内。
赵钰正对着一桌新上的菜肴大发牢骚。
“怎么又是鱼?早上不是吃过了吗?我要吃那个……那个红红的,像狮子头一样的!”
他对刚刚经历的那场生死危机,毫无概念。
他的世界。
依旧简单得只有“好吃”和“不好吃”两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