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骤然泛起一圈圈涟漪,无风自动。
守在池畔的小桃吓了一跳,她死死盯着水面,那涟漪并非从池心扩散,竟是从昏迷不醒的苏菱安在水中的倒影处漾开,一圈,又一圈,精准地自她心口的位置荡漾,仿佛水面之下,藏着另一颗与她共鸣的心脏。
她惊恐地抬起头,顺着那诡异的频率源头望去,只见叶寒舟不知何时已跪在灵泉池边,右手死死按着心口,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注。
他衣襟下的皮肤,一道蛊形烙印正幽幽发着绿光,那光芒明灭不定,竟如活物般一起一伏,与水中涟漪的频率别无二致。
“是蛊印。”角落阴影里,墨鸦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他眼眶中那只由玄铁与晶石打造的机关目正飞速转动,将叶寒舟心口的幽光数据尽收眼底,“蛊纹的波动频率与双心契完全同频,但……方向是反的。它不是在吞噬她的生机,它是在……回应。”
话音未落,叶寒舟猛然睁开了眼。
那双深邃的黑眸,此刻竟被一层死寂的灰白笼罩,他望着水面倒影中苏菱安苍白的面容,喉结滚动,沙哑地吐出几个字:“它……记得她的心跳。”
一道凌厉的剑光悄然浮现在他身后,菱姑的身影凝实,她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颤,看着自家少主那副为情所困、人鬼不分的模样,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少主,别再强撑了。那只蛊……它在学您,学您爱她。”
这番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某种脆弱的平衡。
昏迷中的苏菱安忽然蹙紧了眉头,干裂的唇瓣翕动,溢出一句破碎的呓语:“娘说……心莲一开,命债……双偿……”
刹那间,灵泉池中央那朵因失了主人心血而几近枯萎的紫色心莲,竟毫无征兆地轻轻摇曳了一下。
一片残存的莲瓣悠然脱落,飘飘荡荡,仿佛被无形的手牵引,越过血色池水,轻柔地贴在了苏菱安胸口的伤处。
与此同时,叶寒舟心口的蛊印骤然滚烫,仿佛被烙铁狠狠烫上!
“唔!”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黑血,身体剧烈颤抖,却不退反进。
他伸出那只按着心口的手,覆上苏菱安伤口上的莲瓣,任由那股灼烧灵魂的蛊毒之力顺着他的指尖,化作幽绿色的光丝,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的体内。
墨鸦的机关目疯狂闪烁,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轻微嗡鸣声,他失声低喝:“疯了!他竟在用至毒的蛊力反哺滋养灵根!这违背了天地间所有法理!”
灵力与蛊毒,水火不容,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更是以命换命!
子时三刻,清冷的月光穿过密室天顶的琉璃瓦,笔直地照在池面之上。
那片紫色的莲瓣在幽绿蛊光的浇灌下,竟缓缓融入苏菱安的肌肤,她胸口那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也就在这一刻,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双心契轰然共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苏菱安猛然睁开双眼,那双失神的眸子瞬间恢复清明,她没有看自己的伤口,而是闪电般出手,一把攥住了叶寒舟冰冷的手腕,厉声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叶寒舟缓缓抬眸,眼中那层死寂的灰白尚未完全褪去,显得有些混沌。
可他看着她,竟笑了,那笑容温柔得像一场幻梦,却又透着令人心碎的决绝。
“你说过,要我好好活着。”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阿菱,可活着的代价,是它……也得活下去。”
话音刚落,他缓缓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苏菱安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心口那道可怖的蛊形烙印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约莫指甲盖大小,通体幽绿的小蛊。
它闭着双目,安静地伏在他的心脉之上,随着他的心跳微微起伏,仿佛不再是催命的恶咒,而是一个陷入沉睡的守护灵。
她指尖颤抖,不由自主地轻轻触碰上那只小蛊。
就在她触碰的瞬间,那沉睡的蛊虫竟微微一颤,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气息,竟顺着她的指尖,向外爬行了半分,最后用头顶的触角,在她温热的掌心上,轻轻一点。
那不是攻击,也不是示威,而是一个稚拙而又清晰的回应。
苏菱安瞳孔骤然紧缩,多年前,母亲临终前的低语在她耳边轰然炸响:“痴儿,记住,心蛊非恶,唯惧无情……”
原来,这才是心蛊的真相。
也就在此时,她挂在腰间的那块家传古玉发出一声脆响,一道裂纹从玉身中央蔓延开来。
裂纹之中,原本模糊的“归心”二字,此刻竟发出忽明忽暗的血色光芒,而玉佩的尖端,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执拗地指向遥远的北方——那九重宫阙、天子帝都所在的方向。
刹那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雪岭的追杀,安济坊的埋伏,还有这道几乎将他们两人都拖入地狱的心蛊……
真正的敌人,从来就不在冰冷的雪岭,而在那座权势滔天的皇城之中!
苏菱安豁然开朗,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她猛地看向叶寒舟,想要将这个惊天的发现告诉他,却见他脸上那抹温柔的笑意正在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遏制的疲惫。
他眼中的光彩正在迅速流逝,仿佛方才那孤注一掷的生命反哺,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与神魂。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那只刚刚还在她掌心回应的小蛊,也仿佛耗尽了力气,光芒黯淡下去,重新蛰伏不动。
一种巨大的恐慌攥住了苏菱安的心脏,比自己身中奇毒、命悬一线时更加强烈。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躯缓缓软倒,靠在了她的肩上,气息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