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济坊后院,死寂无声,唯有风雪穿过回廊,卷起几片枯叶,发出簌簌的悲鸣。
密室之内,一灯如豆,苏菱安指尖的狼毫笔正在一张薄如蝉翼的密笺上飞速游走,将那份足以掀翻半个朝堂的“地牢三十六”名单,一笔一划地烙印下来。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条冤魂,一股可以被她利用的滔天怨气。
就在她写下最后一个名字的收笔一顿之时,院外,三道尖锐至极的破空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咻!咻!咻!”
声音未落,三枚通体漆黑、形如长钉的暗器已然穿透厚实的墙垣,带着死神的呼啸,成品字形,直取苏菱安的咽喉与心口!
这是“影卫”的绝杀之器——影钉,见血封喉,从无虚发!
电光石火间,苏菱安瞳孔骤缩,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死亡的阴影已然扑面而来。
然而,一道比风雪更冷、比杀气更厉的寒光,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横空出世!
叶寒舟!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内,身形如鬼魅,手中那柄终年不离身的寒菱剑甚至未曾出鞘,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便已自剑鞘喷薄而出,瞬间凝成三尺冰霜剑气。
剑气如瀑,后发先至,精准地撞上那三枚影钉。
“叮!叮!叮!”
三声脆响,不是金铁交鸣,而是冰晶凝结的声音。
那三枚裹挟着无尽杀意的影钉,在半空中被瞬间冻结,表层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霜,失了力道,叮叮当当地坠落在地,碎成几块冰坨。
一招化解必杀之局,叶寒舟旋身便将苏菱安严密地护在身后,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风雪与杀机。
“噗——!”
可就在下一刻,他身形猛地一颤,一口漆黑如墨的逆血,再也抑制不住,狂喷而出,尽数洒在他身前那柄古朴的剑脊之上。
为了瞬间催动远超身体负荷的至寒剑气,他强行压下的旧伤与寒毒,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般地反噬了!
那口黑血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滚烫的毒血与冰冷的剑身甫一接触,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犹如冰面开裂,清晰得令人心悸。
寒菱剑的剑脊之上,一道三寸长的裂纹赫然出现,并如同蛛网一般,迅速朝着剑身各处蔓延开去!
叶寒舟身子一僵,缓缓低头,视线落在那蛛网般的裂纹上,原本清冷的眸光瞬间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这柄剑,是他叶家的“心契兵魂”,剑在,则叶家枪神的荣耀在;剑毁,则他一身修为的根基,便也毁了。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珍重的姿态,将裂开的寒菱剑收回鞘中。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诀别的沉重。
“我……已护不住你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尽的疲惫与绝望。
苏菱安闻言心头一紧,下意识便要上前搀扶,却被他抬手制止。
那只手,骨节分明,此刻却在风中微微颤抖。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他没有回头,只留给她一个萧索的背影,“不,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夜。”
话音未落,他足尖一点,身形已如一只孤雁,飘然掠上屋檐,几个起落,便彻底融入了那无边的风雪与夜色之中,再无踪迹。
“小姐!”小桃这时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到院中,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屋檐,带着哭腔颤声道,“姑爷……姑爷他要走……”
苏菱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方才被叶寒舟剑气冻结在地的一枚影钉,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还未散尽。
她的目光穿过风雪,望向叶寒舟消失的方向,唇边却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她低声自语,那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与疯狂:
“你若敢走,我就把你的剑,炼成我的囚笼。叶寒舟,你逃不掉的。”
王府密室,烛火摇曳。
苏菱安将那柄布满裂纹的寒菱剑供在石台之上,她的面前,摊开着无数泛黄的古籍。
《万蛊录》的残卷,叶家药典的残碑拓片,各种孤本秘闻,被她一本本地翻过,又一本本地丢开。
她不眠不休,双眼布满血丝,状若疯魔。
她不信,这世间没有法子能救他,能补这剑!
终于,在一册被火烧得只剩边角的焦黄纸页上,她找到了几个几乎无法辨认的古篆字——“兵魂重铸法”。
其法有二。
其一,寻天下极品灵泉,将心契兵魂置于泉眼温养,受天地灵气冲刷洗练,三年,可复原如初。
其二,若时不我待,则需兵魂之主以心头精血为引,日夜祭炼。
心血相连,魂魄共鸣,强行修补裂痕。
七日为限,七日之后,若剑未复,则祭炼者血尽而亡。
三年?
苏菱安看着那两个字,眸光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的敌人不会给她三年,这京城的浑水,更不会等她三年。
叶寒舟一旦倒下,她所有的谋划都将成为空中楼阁,不堪一击。
“我等不起。”她指尖划过那行“血尽人亡”的字眼,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那就用我的血,替他向阎王……抢命!”
灵泉池畔,雾气氤氲。这口灵泉是王府秘地,也是她最后的底牌。
苏菱安将寒菱剑悬于灵泉池上,自怀中取出一柄锋利的银匕,没有丝毫迟疑,对准自己的心口,狠狠划下!
衣衫破裂,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丝的精血,从伤口处溢出,精准地滴落在满是裂纹的剑身之上。
就在精血触碰到剑身的刹那,整柄剑骤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紫光!
剑身嗡鸣,一股磅礴的抗拒之力从中汹涌而出。
紫光之中,一个半透明的、身披残破战甲的女子虚影缓缓浮现。
她手持一柄同样残破的断剑,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带着铁锈般的冰冷与亘古的孤傲。
“吾乃叶家先祖,剑灵菱姑。”她开口,声音仿佛是金铁摩擦,带着沙场的肃杀之气,“此剑,饮叶家血,守叶家魂,不需外人施舍!退下!”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撞在苏菱安胸口。
她本就心神耗损,此刻更是如遭重锤,整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心脉剧痛,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小姐!”小桃和墨鸦大惊失色,连忙扑上前来搀扶。
小桃哭喊道:“小姐,这剑灵认主不认外人啊!它不要您的血!”
苏菱安却撑着地,缓缓站起身。
她抹去唇边的血迹,看着那悬于半空、紫光大盛的剑灵,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冷笑出声。
“我不是外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是他的妻。这血,他不要,我硬塞!这剑,你不服,我打到你服!”
当夜,灵泉池畔,再无人敢靠近。
苏菱安盘坐于池边,她以秘法引出数道细如发丝的银线,一端连接着自己心口的伤处,另一端则缠绕在悬浮的寒菱剑上。
每隔半个时辰,她便会催动内力,逼出一滴心头精血。
那滴血,混杂着灵泉蒸腾而上的银色露珠,顺着银丝,缓缓地、坚定地流向剑身,试图渗透进那些狰狞的裂纹之中。
第一夜,剑身剧烈震颤,菱姑的虚影咆哮不止,不断将她的精血震开。
第三夜,剑身的抗拒开始减弱,但依旧顽固地排斥着她的力量。
苏菱安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第六日终,第七夜始。
密室之内,死寂如坟。
苏菱安的身形已经瘦得脱了相,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她靠在冰冷的灵泉池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彻骨的寒意,意识已在黑暗的边缘沉浮。
门外,墨鸦那只精巧的机关手指,正不断变换着频率,模拟着寒菱剑最稳定的剑鸣声,试图以共鸣的方式安抚那狂躁的剑灵,为苏菱安争取最后一线生机。
然而,收效甚微。
剑身上,修复的银纹时而亮起,时而熄灭,就像一个随时可能断气的病人,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而池中的灵泉,也因连日消耗,光芒变得前所未有的黯淡,水面微光摇曳,仿佛也走到了油尽灯枯的极限。
剑未复,人将亡。
苏菱安微微睁开眼,眼前的烛火已经出现了重影。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随着心口的血液,一点一滴地流逝。
她体内的血,只剩下能凝结成最后一滴精血的量了。
成败,生死,皆在今夜。
她唯有一缕不灭的执念,死死锁住最后一丝心脉,等待着那决定一切的子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