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黄昏,残阳如血,将整个随军大营染上了一层肃杀的金色。
士兵们正在操练,呼喝声整齐划一,一切都与往日无异。
突然,大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
那声音并非来自地表,而是从地底深处传来,仿佛一头沉睡千年的巨兽正在苏醒。
整个大营的地面都随之剧烈震颤,士兵们东倒西歪,战马惊嘶不已,一片人仰马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震动的中心——安和堂!
只见那座不起眼的营帐地基处,一道碗口粗的紫色气柱冲天而起,妖异而瑰丽,将半边天空都映成了诡异的紫色。
那紫气中蕴含着磅礴而古老的气息,仅仅是远远看着,就让人心神摇曳,几欲跪拜。
“不好!”墨鸦的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
当他掀开安和堂的门帘时,眼前的景象让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也出现了裂痕。
这里不再是简陋的营帐,而是一个正在被重塑的独立空间!
苏菱安正站在空间的中央。
她脚下,那原本平平无奇的石台丹炉,此刻正缓缓向下沉降,仿佛要与地脉融为一体。
四周的泥土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操控,疯狂翻涌、堆砌、凝实,化作一圈厚重坚固的墙壁。
头顶之上,那口灵泉喷涌出的浓郁雾气不再四散,而是盘旋、凝聚,最终化作一片片流光溢彩的琉璃瓦,覆盖成屋顶。
“嗡——”
伴随着最后一声嗡鸣,一扇古朴厚重的青铜巨门在墨鸦面前凭空浮现,彻底将这方空间与外界隔绝。
门楣之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大字——神农九转!
墨鸦左臂的机关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咔哒”声,内部的晶石高速闪烁,疾速记录着眼前的一切:“空间实体化进程完成七成……双钥情感共鸣强度已突破临界阈值……此地能量场发生质变,已非单纯炼丹之所,判定为……命契之殿。”
苏菱安对此恍若未闻,她一步踏入了这刚刚诞生的炼丹房。
或者说,是“命契之殿”。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青铜丹炉的冰冷炉壁,一种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这丹炉,仿佛成了她身体的延伸。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枚半成品的九转丹,稳稳地置于炉心。
她凝视着丹药,眸光深邃,轻声低语,既像是对丹药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真正的炼制,现在才开始。”
话音未落,她右手并指如剑,寒光一闪,那柄削铁如泥的寒菱剑已然出鞘。
没有丝毫犹豫,她左手手掌迎向锋利的剑刃,用力一划!
“嗤——”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裂开,殷红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入丹炉之中。
就在第一滴血落下的刹那,丹炉猛地一震,炉底原本温吞的紫色火焰“轰”地一声,暴涨三尺,瞬间化作了耀眼夺目的赤金之色!
一股远比之前浓烈百倍的药香轰然炸开,却不再是纯粹的草木清香,其中竟夹杂着一股金戈铁马、尸山血海的凛冽杀伐之气!
她要炼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解毒丹。
而是以她和叶寒舟的精血为引,以九转丹为炉,以这方天地为证的——同生契丹!
她要的,不是为他解毒,而是要将他的命,他的所有,都用这最霸道、最决绝的方式,与自己死死地捆绑在一起!
“苏菱安!”
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紧接着,“轰隆”巨响,那扇刚刚形成的青铜巨门被一股狂暴的内力硬生生轰开!
叶寒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浑身煞气,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幕。
当他看到苏菱安面色苍白如纸,左手鲜血淋漓,而那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滴入丹炉时,他心中的怒火与恐慌瞬间冲垮了理智。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夺下她手中的寒菱剑,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你疯了?!”他咆哮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沙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同生契是上古禁术!一旦契成,你我生死相随,一人亡,另一人必将心脉寸断,神魂俱灭!你就这么想死吗?”
苏菱安被他吼得身形一晃,却抬起头,笑了。
那笑容,苍白,凄美,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与决绝。
“那又如何?”她迎着他喷火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宁可死,也不愿与我同生,是吗?”
她缓缓抬起眼,那双清冷的凤眸中,不知何时已蓄满了泪水,泪光与眸底的狠意交织在一起,化作最锋利的刀,狠狠刺入叶寒舟的心脏。
“叶寒舟,你听着。”她的声音在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这世上,谁都可以不要我,谁都可以抛弃我……唯独你,我绝不放手。”
你是我在深渊中,唯一抓住的光。我怎能放手?
叶寒舟如遭雷击,浑身一震,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咆哮,都在她这句话面前,溃不成军。
他看着她眼中的泪,看着她眸底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执念,捏着她手腕的力道,终是缓缓松开了。
他懂了。
她不是想死,她是怕他死,更怕他离开她。
他怔怔地看着她,许久,终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奈、心疼,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他反手握住那柄依旧锋利的寒菱剑,没有丝毫停顿,在自己宽厚的掌心,同样划下了一道深深的血口。
鲜血,瞬间涌出。
在苏菱安震惊的目光中,他伸出流着血的右手,与她那只同样流血的左手,十指相扣。
温热的血液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而后一同滴落,汇入那赤金色的炉火之中。
“若这是你的执念……”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然,“那我,便陪你一起疯。”
“轰——!”
当两人的血液彻底融入炉火的瞬间,整个丹炉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赤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直接穿透了琉璃瓦屋顶,贯穿了云霄!
刹那间,天地变色!
原本血色的黄昏被瞬间驱散,方圆百里,黑云压城,电闪雷鸣。
九天之上,滚滚乌云裂开一道巨大的金色裂缝,仿佛一只无情无感的巨大天眼,正冷漠地窥视着这逆天而行的一幕。
“双钥逆天,天道……已生杀意。”远处的墨鸦抬头望天,低声呢喃,机关臂上的晶石闪烁频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炉火之中,两滴精血在赤金火焰的煅烧下拉长、追逐、盘旋,最终在“啵”的一声轻响中,彻底交融,化作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赤金、流光萦绕的丹丸。
丹成!
丹丸自动飞出丹炉,悬浮在空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生命气息。
苏菱安伸出手,那枚赤金丹丸便温顺地落入她的掌心。
她刚要将丹药送入口中,心口处却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她低头看去,只见贴身收藏的那枚古玉,竟“咔嚓”一声,自行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纹路!
她猛然醒悟:同生契成,意味着她和叶寒舟的生命本源彻底绑定,这方空间的坐标,再也无法单独依靠她来隐藏!
双钥契成,空间……将彻底暴露于天地之下!
然而,一切都晚了。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叶寒舟却已经从她手中将那枚丹药夺了过去,没有丝毫犹豫,一仰而尽!
丹药入喉,化作一股灼热的洪流,瞬间冲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低沉的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与霸道:“从今往后,我的命,你的毒;我的蛊,你的药……所有的一切,全都归你。”
苏-菱安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正在与自己的心跳,以一种玄妙的频率,渐渐趋于同步。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反手抱住他,唇角勾起一抹轻笑,那笑意,肆意而张扬。
“好。”
“若天要罚,我便……先拆了这天。”
窗外,月姑站在营帐的阴影里,遥望着那冲霄的紫气与天际的雷霆,幽幽一叹:“同生契成,劫亦至矣。”
紫气未散,安和堂的地基仍在不知疲倦地微微震颤。
苏菱安倚在冰冷的青铜门前,感受着从门后、从脚下传来的那股愈发强烈的、仿佛要破土而出的震动,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