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安和堂前已是人声鼎沸。
周将军亲率几名副将前来,本是为军中日益紧张的伤药发愁,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驻足。
老军医瘫跪在地,涕泗横流,身前用白布盖着三具僵硬的尸体。
他指着尸体,声音凄厉得如同杜鹃泣血:“将军!是清心散!是苏菱安昨日分发的清心散!老夫劝过她,此药霸道,寻常士兵万万用不得,她不听啊!三条人命,三条人命啊!”
人群瞬间炸开,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营帐。
一名独眼老将越众而出,目眦欲裂,他麾下的一名亲兵正是死者之一。
他赤红着眼,手中钢刀直指不远处刚刚抵达的苏菱安:“妖女!你究竟是何居心!女子妄掌军医,蛇蝎心肠,竟用我大周将士的性命来试你的虎狼之药!此乃通敌,此乃叛国!来人,将这毒妇就地正法,以慰袍泽在天之灵!”
“斩了她!斩了她!”
群情激奋,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叶寒舟脸色一沉,周身气压骤降,正欲开口,手背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
苏菱安甚至没有看他,只是用一个安抚的动作,便将他滔天的怒火压了下去。
她缓步上前,无视了周围几乎要将她吞噬的仇恨目光,径直走到尸体旁。
纤长的手指在空中顿了顿,随即轻巧地掀开白布一角,指尖在其中一具尸体发黑的唇角轻轻一点。
她站直身子,环视着一张张或愤怒、或质疑、或幸灾乐祸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清心散?我苏菱安的药,只会救人,不会杀人。倒是你们,连自己吃了三个月的毒米都毫无察觉,还有脸在这里叫嚣?”
她声音不大,却如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不等众人反应,她冷笑一声,继续道:“这唇角的黑痕,并非药石之毒,而是‘腐心蛊’的引子。此蛊无色无味,早已混入你们自家粮仓的米粮之中,潜伏了至少三个月。清心散药力纯正,恰恰激发了他们体内潜藏的蛊毒,这才导致经脉爆裂而亡。你们不信我一个外人配的药,却深信那早已被仇敌掺了蛊粉的米?真是可笑至极!”
“一派胡言!”那独眼老将怒吼,“粮仓重地,日夜有人把守,岂容奸人下毒!你这是在为自己的罪行狡辩!”
苏菱安不再与他废话。
手腕一翻,寒菱剑赫然在手。
她反手将剑柄朝下,剑尖对天,猛地插入地面!
嗡——
剑身剧烈震颤,那奇异的双泉脉络瞬间亮起,左池紫泉,右池清泉,如两条活龙在剑脊上流转。
她眼神一凛,手腕回旋,剑身贴地横扫,一道无匹的剑气疾射而出,竟将那三具尸体齐齐从中断为两截!
“啊!”众人惊呼后退。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尸体断口处,喷涌而出的并非鲜红血液,而是腥臭粘稠的黑色毒血!
血雾弥漫间,寒菱剑的剑脊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竟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所有黑色的血雾尽数吸噬。
剑身左池的紫泉瞬间沸腾起来,颜色愈发深邃妖异。
苏菱安闭上双眼,心神沉入剑中空间。
外界不过一瞬,空间内的时间洪流已然奔腾了两日夜。
炼器室内,熔炉烈火熊熊。
她以方才吸噬的尸毒为引,混入极寒的雪髓铁粉,再添上一缕自天雷中截获的雷火残息,神念化锤,心火为炉,反复锻打淬炼。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掌心已多了九枚通体乌黑、长约三寸的钉子。
钉身光滑如镜,唯有钉心处,深刻着一个古朴的“逆”字。
她指尖抚过冰冷的钉身,低声自语,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既然你们这么怕我杀人,那好,我就……替你们杀干净那些藏在军中的鬼。”
夜,子时。
万籁俱寂,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在营地间回响。
高高的了望台上,一道黑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正是苏菱安。
突然,一支巡逻队中,一名亲兵的脚步猛地一滞。
他缓缓抬起头,双瞳已然被墨色完全侵占,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嗬嗬低吼,毫无征兆地暴起,利爪直取身旁的值夜将领!
说时迟那时快,高台之上一道寒光破空!
那枚被苏菱安命名为“噬蛊钉”的钉子,裹挟着雷火之威,精准无误地射入那名亲兵的心口。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那亲兵如同被巨力撞击,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更恐怖的是,他的胸腔竟从钉子钉入处寸寸龟裂开来,数十条细如发丝的黑色蛊虫尖啸着从裂口中钻出,却又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尽数被钉心那个“逆”字符文吸噬殆尽,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苏菱安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跃下高台,走到那具迅速干瘪下去的蛊尸旁,抬脚,干脆利落地踩碎了其头颅。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被惊动而来的三军将士,朗声道:“还有谁想试试?我这钉子,专破‘迷心蛊’。你们那位躲在暗处的主子给你们种下了什么,我苏菱安,便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三军静默,无人敢言,唯有夜风卷动残破的军旗,发出猎猎声响。
一只通体漆黑的墨鸦悄然落在她的肩头,将一枚小巧的机关眼放入她的掌心。
灵力注入,一段影像浮现:三日前,军中两位资历极深的老将,正与几名裴如海的残党在隐蔽处密会,亲手将一包蛊粉交予一名伙夫,并指了指军医库的方向。
原来,他们并非将蛊粉下在粮仓,而是藏入了清心散的药材之中,企图一石二鸟。
苏菱安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她收起机关眼,取出了那枚温润的古玉。
指尖划破掌心,鲜血滴落玉面,瞬间被吸收。
她举起古玉,声音清越如钟:“以我之血,立此誓言。愿我言所指处,万蛊不藏其形!”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营地远处的七座粮垛,毫无征兆地同时冒出滚滚黑烟!
那烟并非火烧之烟,而是无数蛊虫被无形之力点燃,自内而外焚烧成灰所形成的死亡气息!
惊呼声四起,所有人都看到了这神迹般的一幕。
苏菱安缓缓转身,走向早已面色煞白的周将军,将那枚机关眼抛到他脚下。
“将军,现在,你信谁?信与你出生入死几十年的老兄弟,还是信我这个你们口中的‘罪女’?”
周将军沉默了。
他看着地上仍在播放的影像,又看看那七座冒着黑烟的粮垛,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
良久,他猛然抬头,眼中爆发出滔天的怒火与决绝。
“锵!”
他拔出腰间佩剑,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剑将悬挂多年的“安和堂”金字匾额,从中断为两截!
“从今往后,我大周北境军中,再无安和堂!”他声如洪钟,传遍全营,“只设军医令一职,由苏菱安担任!令出,三军必行!违者,如这块匾额!”
夜,更深了。
苏菱安独坐帐中,清点着余下的八枚噬蛊钉。
忽然,怀中的古玉毫无征兆地滚烫起来,仿佛要将她的皮肉灼穿。
她心中一凛,猛然抬头望向帐外。
只见浓厚的云层不知何时竟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一只俯瞰苍生的赤金色雷眼,再度浮现于天穹之上!
它不再是惊鸿一瞥,而是死死地凝视着她所在的营帐,那目光中充满了审判与威压,足足持续了十息!
十息之后,雷眼骤然收缩,化作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实的赤金雷线,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直劈而下!
目标,正是插在她帐前地上的那把寒菱剑!
轰——
剑身疯狂嗡鸣,双泉共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而在苏菱安的脑海深处,剑中空间的核心,竟响起一阵古老、威严、不带丝毫感情的低语:
“天语者……逆命者……当诛。”
苏菱安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抚上滚烫的剑柄,仰头望着天空那缓缓闭合的雷眼,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三分狂傲,七分不屑。
“要杀我?先问问我这把剑,答不答应。”
帐外,风声骤起。
叶寒舟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月下,他同样仰望着天际,深邃的眸中,一抹常人无法察觉的紫光微弱地闪烁着。
他也听见了那个声音。
但他感受到的,却并非天罚的威严。
而是……一种隐藏在威严之下,不易察觉的……恐惧。
天亮了。
营地中的肃杀之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凝重。
昨夜的种种神异,让每一个士兵心中都压着一块巨石。
他们不知道,那些无形的蛊毒,是否还在自己体内潜藏。
而苏菱安,一夜未眠。
她站在营帐前,看着初升的朝阳,眼神平静得可怕。
一场真正的大清洗,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