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庐内的药香浓得发苦,苏菱安在第七次被噩梦惊醒时,终于彻底挣开了眼皮。
入目是熟悉的青纱帐,可鼻尖萦绕的艾草味里,多了几分辛辣的曼陀罗气息——那是叶寒舟独有的锁魂香,专用来禁锢活人魂魄。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腕间缠着细若游丝的冰蚕线,另一端隐入床帐深处,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叶寒舟用寒毒凝成的“活锁”,稍有异动便会触发机关。
“好个叶寒舟。”她扯了扯唇角,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我替你吞蛊种折寿元,你倒用毒阵把我当金丝雀囚着。”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哑奴端着药碗进来时,正见她倚在床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冰蚕线。
瞳孔微微收缩,手中青瓷碗险些落地——三日前主上布下七重毒阵时,曾说过“她若醒不过来,寒庐便是她的往生堂;她若醒过来……”
“五娘呢?”苏菱安歪头,眼尾泛红,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儿,“我醒了半日,连口水都喝不上?”
哑奴喉结动了动,到底没敢说实话。
他蹲下身将药碗放在矮几上,粗粝的指腹碰了碰碗沿试温,这才捧到她面前:“赵管事去前院对账了。姑娘先喝药,主上……主上昨日启程去北境了。”
“北境?”苏菱安的指尖在碗沿顿住,药汁倒映出她骤然冷下来的眼,“他说去寻泉眼?”
哑奴没接话,只将药碗又往前送了送。
苏菱安突然笑出声,药碗“当啷”砸在地上,褐色药汁溅湿了她的绣鞋。
她反手扣住哑奴的手腕,指尖点在老人腕间“青蛇穴”上——这是叶家暗卫独有的穴位,按下去能逼出真话。
“他根本没走,对吧?”她的声音甜得发腻,“他布了毒阵把我困在这里,自己却躲在寒庐某处,是不是?”
哑奴的额头渗出冷汗。
主上交代过,若她醒了,便说他已离京,生死未卜。
可眼前这姑娘的指尖像烧红的银针,正一寸寸往他骨缝里钻,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腕骨发出的“咔咔”声——这哪是病弱的闺阁小姐?
分明是条吐着信子的小毒蛇。
“主上……主上在偏院制蛊。”哑奴咬着牙,“他说姑娘再动灵泉,会折本源……”
“所以他要把我锁在金丝笼里,自己去送死?”苏菱安猛地松开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她望着窗外被毒雾笼罩的竹影,突然想起昨夜梦里母亲的话——“泉引命,你不是外人”。
灵泉在她心口发烫,一缕水线悄然渗出,在她掌心凝成两个字:北境。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足踩在青砖上,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床底传来细微的响动,她弯腰摸出个油纸包——是赵五娘趁她昏睡时塞进来的,里面裹着半本《万蛊录》残卷。
翻到“血引契”那页,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写着:“双脉同震,泉眼方开。”
“叶寒舟啊叶寒舟。”她对着烛火轻笑,眼尾的泪痣随着笑意轻颤,“你当我是温室里的娇花,可你忘了,我苏菱安是镇远镖局的女儿,最会撬墙钻洞。”
深夜亥时三刻,寒庐西厢房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
“五娘,我撑不住了。”苏菱安缩在被子里,声音虚得像游丝,“你去前院找墨鸦……就说那批寒骨散的药匣弄错了,让他快些调换。”
赵五娘正替她掖被角的手顿住。
这个精明的账房管事昨日替苏菱安换衣物时,在她袖中摸到了半袋机关粉——那是天罗阁特有的“迷阵砂”,能干扰毒阵感知。
此刻见她眼尾泛红,眼底却亮得惊人,立刻垂下眼应了:“姑娘歇着,老奴这就去。”
门扉合上的瞬间,苏菱安翻身下床。
她将灵泉引到指尖,水线顺着床底青砖缝隙渗入地脉——叶家祖宅的隐行阵纹她早摸熟了,当年叶寒舟带她认路时,曾开玩笑说“这阵纹连老鼠都能藏”,如今倒成了她的逃生路。
药香随着夜风漫过全院时,毒阵的感知出现了刹那空白。
苏菱安贴着墙根摸到后巷,藤蔓划破了她的手背,她却笑得更欢——墙头上那株老紫藤,是她前日故意让哑奴留下的,此刻正成了她的梯子。
她翻上墙头时,突然想起什么,咬破指尖在窗纸写下一行血字:“你说生死共命——那我追到黄泉也不放你。”
城外十里坡的马车上,墨鸦的机关眼泛着幽蓝冷光。
他将一枚青铜镜片递给苏菱安,里面正回放着蛊狱里的画面:净毒莲绽放时,泉底暗河如血管般蔓延,最终汇聚成北境雪岭的轮廓。
“但灵泉给了新路径。”苏菱安摊开掌心,灵泉自动涌出,在她手心里勾勒出一条岔路——西北荒原的断魂沟,“那里是叶家初代祖师埋骨处,也是蚀心蛊王的诞生地。”
墨鸦的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主上的蛊毒……”
“他以为能护我周全。”苏菱安打断他,指尖轻轻抚过手心里的路径,“可他不知道,没有我灵泉共鸣,他连泉眼都打不开。更不知道……”她突然顿住,古玉在胸口发烫,净毒莲悄然绽放第二瓣金莲,“蚀心蛊王的命门,或许就藏在叶家祖坟里。”
与此同时,寒庐偏院的药炉“轰”地炸裂。
叶寒舟踉跄着扶住桌案,腕间黑纹如活物般蔓延至手肘。
他望着窗外那行血字,喉间溢出低笑,声音却比寒毒更冷:“想逃?我宁可你恨我,也不让你再沾蛊毒半步。”
他从暗格里取出一枚漆黑蛊卵——这是秦九临死前藏在心脉的最后一颗“命种”。
蛊卵触及皮肤的瞬间,蚀心蛊王的躁动如潮水般涌来,他却猛地将其按入心口。
鲜血浸透衣襟,黑纹却退了半寸,换得片刻清明。
“既然你不听劝……”他望着窗外渐远的车辙印,指腹轻轻擦过唇畔,“那我就用这具千疮百孔的身子,把你锁进最安全的牢笼。”
西北荒原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车帘上,苏菱安掀开车帘,只见前方地平线处,荒冢如棋子般散落在风沙里。
马夫勒住缰绳,声音被风撕成碎片:“姑娘,断魂沟到了。”
她摸出古玉,净毒莲在空间里轻轻摇晃,莲心泛着金光,仿佛在回应某种沉睡的召唤。
远处沙丘后,隐约可见残碑上的字迹——“叶门先祖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