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纸在账册上洇出一片淡金,苏菱安指尖刚划过\"黑鸦坊\"三字便猛地顿住。
那三个字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她记忆里——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密函中,用血墨画着只衔着铜钱的乌鸦,批注正是\"黑鸦坊,前朝余孽耳目\"。
\"姑娘?\"小六子端着参茶站在门口,见她盯着账册发怔,声音放得更轻。
苏菱安垂眸掩住眼底暗芒,指尖摩挲过账册边缘磨损的毛边。
赵五娘新记的批注还带着松烟墨的清苦,她忽然抬眼看向窗外——地火室前日被裴府暗卫纵火烧过,焦黑的木梁上还挂着未烧尽的帷幔,天火炉心却仍有幽蓝微光,像只不肯瞑目的眼。
\"裴仲安以为烧了寒庐就能断我们根?\"她轻声呢喃,尾音却淬了冰,\"那我就掘他祖坟取阳髓。\"
\"又在说胡话。\"叶寒舟端着药碗推门进来,青竹纹瓷碗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眉眼,却掩不住眉心那道浅皱。
他将药碗搁在案上,伸手探她腕脉,指腹触到她皮肤时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她脉象虚浮如游丝,分明才用灵泉养了半宿,元气竟比昨日更弱。
\"刚折寿三月,再动杀念,魂台不稳。\"他握住她的手,将掌心温凉的灵气渡过去,声音放得极软,\"先喝药。\"
苏菱安抬眼望他,见他眼下乌青未褪,想来昨夜又强撑着替哑奴调配解毒丹。
她忽然笑了,伸手勾住他脖颈将他拉低,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可我梦见了,那块阳髓上......有我爹的血。\"
叶寒舟瞳孔骤缩。
他记得前日替她诊脉时,她体内缠着缕极淡的血魂,当时只当是灭门那日太过惨烈留下的残念,此刻才惊觉那血魂里竟裹着镇远镖局的专属印记——是总镖头苏震山以精血祭过的护镖印。
\"吱呀——\"
门轴轻响惊得两人分开。
墨蝉立在门外,玄色劲装沾着晨露,腰间淬毒短刃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影阁昨夜撤出城西据点,留下重伤者五人,皆被剜去左耳,刻'债清'二字。\"
苏菱安松开叶寒舟的手,指尖缓缓攥紧账册。
三年前镇远镖局替影阁押送\"玄铁精\",中途遭截杀,十八名镖师只剩她一人活下来。
当时影阁以\"镖物丢失\"为由拒付赔偿,如今突然清理旧部......
\"是还当年的旧账?\"她垂眸盯着案上跳动的烛火,\"还是......有人在替我们清理门户?\"
烛火忽的炸了个灯花。
她猛地想起昨夜灰烬里显的字——\"天罗阁,已至城南\"。
指尖无意识抚过颈间古玉,玉身传来细微震颤,像在应和她心里的算盘。
\"小六子。\"她扬声唤道。
守在门口的小药童立刻小跑进来,圆脸上还沾着熬药时的炭灰:\"姑娘有吩咐?\"
\"去前街茶棚,跟张老头说......\"苏菱安眼尾微挑,笑意里带着点甜腻的狠,\"就说鬼医得上天赐火,七日内要炼'焚魂丹',专克阴毒之体。\"
小六子打了个激灵。
他跟在苏菱安身边三月,最懂她这副软甜模样下藏的刀——上回她说要\"替王屠户家娘子治痘\",结果治完痘的王屠户娘子,把偷了她绣绷的小姑子堵在柴房里揍了半宿。
\"小的这就去!\"他应得利落,跑出门时差点撞翻叶寒舟的药碗。
叶寒舟望着他背影摇头,转身要替苏菱安重新倒药,却见她盯着窗外若有所思。
晨雾未散,影壁上\"祥瑞\"二字被风卷得忽明忽暗,倒像是两个张牙舞爪的鬼。
月上柳梢头时,赵五娘掀开门帘进来。
她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妇人髻散了半边,鬓角沾着黑鸦坊特有的脂粉气,怀里紧抱着个油布包。
\"姑娘,叶先生。\"她反手闩上门,油布包往桌上一放,\"黑鸦坊的刘屠户收了我五十两,说这图是从个戴斗笠的人手里买的。\"
苏菱安打开油布包,里面是张残破的绢帛,用朱砂画着曲曲折折的路径,边角盖着半枚铜钱印——和前日在青蚨尸体上发现的烙印分毫不差。
\"这图是有人故意流出。\"赵五娘扯下头上的假髻,露出汗湿的鬓角,\"小的在黑市转了三圈,那刘屠户见我第一面就把图塞过来,说'这是给贵人的'。\"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奇的是......这朱砂的研磨手法,像极当年叶家大管家。\"
叶寒舟猛地抬头。
他幼年时总跟着大管家学认药,记得那老人研朱砂时总爱加三滴露水,画出来的痕迹会泛着极淡的金。
他接过绢帛凑到烛火前,果然见朱砂里浮着细若游丝的金芒。
\"父亲曾说,若有一日叶家血脉断绝,便有人会代守火种......\"他喉结滚动,指腹轻轻抚过绢帛边缘,\"难道他还活着?\"
苏菱安握住他发抖的手。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在升高——这是他情绪波动时的惯常反应。
三年前叶家被灭门时,大管家为护他突围,被乱箭射成了筛子,当时他就缩在柴房里,透过门缝看着老人的血浸透青石板。
\"不管人在不在,这图是真的。\"她将绢帛收进袖中,\"明日子时,裴府地库。\"
灵泉空间里,水雾漫过苏菱安的肩头。
她赤足站在泉心,黑莲在脚边缓缓舒展,莲心那只眼睛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开合。
\"我要的不是护盾,是刀。\"她咬破指尖,三滴心头血坠入泉中,\"母亲留的古玉,该见血了。\"
血珠刚触到泉水便被黑莲卷走,空间突然剧烈震颤。
原本模糊的炼器室残影轰然扩张,一座朱漆丹炉拔地而起,炉身刻着\"九阳归一\"四个古篆,炉口吞吐着赤金火焰,正是她昨夜在叶寒舟记忆里见过的模样。
\"原来双生血脉......\"她望着炉身倒映的自己,忽然笑出声,\"是我和寒舟。\"
灵泉突然分流三道:一道化作细流注入天火炉心,炉壁上\"宗师·可启\"四字瞬间崩解,换作猩红的\"燃\"字;一道缠绕上叶寒舟腕间的银镯——那是他中蛊时留下的印记,此刻银镯表面泛起细密的裂纹;最后一道钻入地底,顺着地脉直奔裴府方向。
苏菱安闷哼一声,唇角渗出血珠。
她能感觉到那道灵泉像把烧红的刀,在地底劈开条火路,直抵裴府地库下方的火脉。
\"火脉,我借定了。\"她攥紧古玉,看着空间里的九阳炉与外界的天火炉同时亮起赤光,\"裴仲安,你烧我的炉,我就用你的地库当柴。\"
三更梆子刚响,裴府地库突然传来\"咔\"的一声。
守库的武师打着火折子凑近寒玉匣,就见封存地心阳髓的玉匣裂开道细缝,内里竟结出冰晶。
他正想喊人,烛火突然\"噗\"地熄灭,地底传来闷雷似的轰鸣,像有千军万马在奔涌。
\"地......地火要喷了!\"有人尖叫着撞开地库门。
与此同时,寒庐地火室中,天火炉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苏菱安站在炉前,望着炉身腾起的赤金火焰,笑意在眼底漫开:\"你说炉没火?
现在......它烧的是他们的命。\"
百里外的荒山之巅,天罗门匾额在雾中若隐若现。
一道黑影立在门前,望着大衍都城方向的赤光,低笑出声:\"双命契动,火种归位......终于等到了。\"
更深露重时,苏菱安披着素白斗篷立在院中。
月光漫过她肩头,将影子拉得老长。
她仰头望着月亮,嘴角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却笑得比月光还亮——明日子时,该去取阳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