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鬼谷入口处便被急促的马蹄声踏碎。
数十名铁甲兵士如鬼魅般涌现,为首的陈都尉面色冷硬如铁,手中高举的明黄圣旨,在熹微晨光中刺得人眼生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远镖局余孽苏氏女,罪无可赦,念其女流,免除极刑,着即刻流放北疆,配予戍卒为妻,钦此!”
尖利的声音划破山谷的寂静,一字一句,皆是淬了毒的刀。
囚车旁的苏菱安缓缓跪下,纤细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刺骨的痛意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北疆荒漠,戍卒之妻……这哪里是流放,分明是裴仲安精心设计的一条死路,要让她在无尽的屈辱与折磨中,无声无息地烂在黄沙里!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恨意滔天,却只能化作一片死寂。
她缓缓抬眼,望向药庐所在的那片悬崖,只求在赴死之前,再看一眼那抹身影。
崖边,一道玄黑的身影早已静立,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山风鼓荡着他的黑袍,猎猎作响,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穿透晨雾,如两柄出鞘的利刃,直直刺向她。
仅仅三日,一封加急的官府文书便彻底扭转了苏菱安的死局。
“鬼医叶寒舟申领婚配,称苏氏女乃其未过门之妻室,按律,可免除配军之罪。”
消息传回鬼谷,小蝉端着药碗,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真是好手段!一个克死满门的灾星,竟也能攀上鬼医这棵大树。就是不知道,她那身晦气,会不会把鬼医的毒蛊都给克死了!”
苏菱安对这些风言风语充耳不闻。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绝非恩典,而是另一场交易的开始。
当夜,她提着一盏孤灯,在药庐外拦住了叶寒舟的去路。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开门见山,声音清冷。
叶寒舟侧过脸,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眸光比月色更凉:“你还有用。”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缺一个名分上的妻子。”
苏菱安闻言,心头猛地一震,随即,唇边漾开一抹自嘲的低笑。
原来如此,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件恰好能用的“物事”。
也好,总比虚情假意的怜悯来得干净。
“既然是交易,”她抬起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那……我们立契如何?你保我性命,我为你炼制天下奇药。从此,你我互不干涉,生死各安天命。”
当夜,她便拟出了一纸堪称“卖身契”的契书。
条款之苛刻,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勃然大怒:男方不得过问女方任何过往与去向,不得以任何理由限制其人身自由,若女方遭遇性命之危,男方必须以命相护,万死不辞。
叶寒舟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幽深的目光逐字扫过,脸上竟无半分波澜。
他阅毕,未置一词,只提起笔,在契书末尾添上了一行字。
那字迹龙飞凤舞,却带着一股焚尽八荒的戾气——
“若她死,我焚城。”
他身侧的鸦发出一声低哑的鸣叫,张口衔过契书,一团幽蓝色的灵火自它喙中燃起,瞬间将纸张吞噬。
灰烬如雪,飘散在夜风之中。
远处的谷口,一直注视着这一切的白婆婆拄着拐杖,浑浊的
启程之日,苏菱安将空间里那截仅存的紫心莲残根和几块珍稀的炼器残铁藏得更深了些。
她登上那辆虽已撤去刑具、却依旧简陋的囚车,袖中那枚母亲留下的古玉,正微微发烫。
车轮滚滚,踏上通往京城的官道。
就在囚车驶出鬼谷地界的瞬间,苏菱安心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闷哼一声,内视空间,竟发现那枚古玉正自行渗出一丝极细的血线,缓缓融入灵泉之中。
泉底那座若隐若现的虚影门剧烈地轻颤了一下,那个困扰她多日的低语再次响起:“血未凝,契未封,器灵待醒……”
她强忍着心口的不适,下意识地掀开车帘一角,望向队伍前方那个骑在黑马上的挺拔背影。
只见叶寒舟腰间佩戴的一块玄色玉髓,竟在此刻泛起微光,正与她袖中的古玉遥遥共鸣!
车队行至一处荒岭,天色渐晚。陈都尉忽然下令就地扎营。
夜风格外阴冷,呜咽着掠过沙丘,卷起漫天黄沙。
篝火在风中跳动,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扯得张牙舞爪。
苏菱安正欲钻入分给她的帐篷,叶寒舟肩上的墨鸦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充满了警示!
她心中一凛,猛地抬头。
只见四周原本平缓的沙丘之上,不知何时竟冒出了数十个黑影!
他们人人脸上涂着灰,动作迅捷如狼,手中紧握的淬毒短刃在火光下闪着幽绿的寒芒——这哪里是戍卒,分明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黑面屠夫,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鬼医娶灾星?真是天作之合!今夜,就让你们这对新婚燕尔,一起埋进这黄沙里做对同命鸳鸯!”
话音未落,杀气已然扑面而来!
叶寒舟缓缓站起,右手已搭在剑柄之上。
然而,就在他拔剑的刹那,三道尖锐的破空声从三个截然不同的刁钻角度同时响起!
噗!噗!噗!
三支通体漆黑、淬满了“腐心散”剧毒的弩箭,以肉眼难及的速度,狠狠贯穿了他的左肩与小腹!
苏菱安瞳孔骤缩,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如神只般强大的男人身形一晃,闷哼一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殷红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将他身下的黄沙染成触目惊心的暗黑色。
“叶寒舟!”
她撕心裂肺地扑上前,跪倒在他身边,看着他涣散的瞳孔,浑身冰冷。
颤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古玉,那一瞬间,母亲临终前的遗音,如洪钟大吕般在脑海中轰然炸响:
“菱安,记住……以血养玉,以命换命……”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柔弱,只剩下疯狂的决绝。
她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将一滴凝聚了她所有恨与怨的心头血,重重滴入滚烫的古玉之中!
叶寒舟涣散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她泪中带煞的凄美笑容,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撼动神魂的力量,一字一顿地在他耳边响起:
“你说过……谁动我,你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