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的静,是渗入骨髓的死寂。
苏菱安被安置在偏院的第三日,夜寒舟始终没有再召见她。
她就像一颗被随手掷入棋盘的废子,无人问津,却又被无形的规则牢牢禁锢。
她很清楚,那夜在温泉池边,自己伪装的身份已然千疮百孔。
对于叶寒舟这种心思缜密、视人命如草芥的枭雄而言,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下场只有被碾碎成尘。
她不能等,更不敢赌他那虚无缥缈的仁慈。
翻开随身的药箱,里面只剩下最后几株从北地带来的苦蒿,以及几截枯骨藤。
这些在凡俗界尚算稀罕的药材,在灵气充盈的鬼谷,不过是路边最不起眼的杂草。
用它们炼制能解夜寒舟体内奇毒的丹药,无异于痴人说梦。
没有退路了。
苏菱安双眸一凝,贝齿紧咬下唇,盘膝而坐,神识瞬间沉入掌心古玉。
刹那间,斗室的景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独立空间。
她没有丝毫迟疑,将那几株干瘪的苦蒿与枯骨藤尽数投入中央那口灵泉之中。
泉水清澈,漾起圈圈涟漪。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水面,心中默念:“三日催生,药性翻倍!”
话音未落,灵泉中心陡然泛起一圈柔和的青色光晕,如活物般将那些草药包裹。
时间在空间内仿佛被无限拉伸,外界一日,此间三载。
当苏菱安再度睁眼时,泉中的草药已然脱胎换骨。
原本灰绿的苦蒿叶片上,竟生出丝丝缕缕的金色纹路;而那漆黑的枯骨藤,藤身之上则浮现出点点妖异的血斑。
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其中竟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俨然已是伪灵品的品相!
她心中一喜,迅速捞出草药,引来空间内的地火,开始炼丹。
然而,药性暴涨也意味着更难掌控。
一连七次,丹炉都在最后凝丹的瞬间轰然炸开,狂暴的药力将她掀飞,灰头土脸。
但她眼中的光却越来越亮,一次次的失败,让她对这伪灵品的药性掌控得越发精准。
第八次,当地火熄灭,炉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嗡鸣,九粒暗青色的丹丸滴溜溜地旋转着,丹香凝而不散。
成了!清瘴丹!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苏菱安捧着那只装着九粒丹药的玉瓶,来到了主院的药庐。
她刻意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憔劳,姿态放得极低,低眉顺眼地立在门口:“谷主,奴婢斗胆,试炼了一炉丹药,或许……或许能助您清除体内余毒。”
药庐内,夜寒舟正斜倚在案前,修长的指尖捻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寒光闪烁。
他闻言,缓缓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波澜,冷淡得像是淬了冰:“你从何处得来如此药性的草药?”
苏菱安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是……是在山间采的,许是常年沾染了鬼谷的雾气,发生了些许变异。”
“呵。”夜寒舟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他当然不信。
但他还是伸出了手。
苏菱安恭敬地将玉瓶奉上。
叶寒舟接过,拔开瓶塞,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就在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微光——这丹药的气息中,竟真的夹杂着一丝与那夜他感知到的灵泉气息,如出一辙!
他不动声色地盖上瓶塞,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黑玉罐,从中倒出一粒比芝麻还小的黑色颗粒,屈指一弹,那颗粒便无声无息地混入了其中一粒清瘴丹中。
“这是‘梦魇蛊’。”他将玉瓶抛还给她,语气淡漠如初,“服下它,若一个时辰后你还安然无恙,这药庐的半间药房,便归你使用。”
苏-菱安的心脏猛地一缩,但面上却不敢有丝毫异样,接过玉瓶,深深一福:“谢谷主恩典。”
回到偏院,她没有丝毫犹豫,吞下了那粒被动过手脚的丹药。
与此同时,药庐内的夜寒舟缓缓闭上双眼,指尖掐诀,一缕幽暗的神识如蛇般潜出,瞬间锁定了苏菱安,侵入她的梦境。
他要看看,这个女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梦境之中,是一片无垠的雪崖。
苏菱安孤身一人,立于崖边,风雪将她的身影吹得单薄欲坠。
在她的面前,一道模糊的妇人虚影正在低语,声音飘渺却清晰:“菱安,记住,玉中有门,血启三重……莫信玉髓,莫近天罗……”
叶寒舟心神一凛,正想催动神识靠近,听得更真切些。
就在此时,梦境中的苏菱安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回头!
那双眼睛不再是平日的温顺怯懦,而是充满了极致的冰冷与决绝,她对着虚空,吐出一个字:“滚!”
这一字,仿佛蕴含着言出法随的天地之威!
现实中,叶寒舟猛地睁开双眼,闷哼一声,而他袖中那个装着梦魇蛊母虫的黑玉罐,竟“砰”地一声骤然炸裂!
罐中所有蛊虫,在顷刻间尽数腐化成一滩腥臭的黑泥!
他惊骇地看向自己的手,指尖竟在微微颤抖。
梦魇蛊,乃是宗师级的控心秘术,无形无影,足以操控人心于无形。
可现在,竟被对方一句梦话,隔空震碎了母蛊?!
他死死盯着苏菱安房间的方向,眸色深沉如渊:“她……到底是谁?”
当夜,苏菱安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涔涔。
她抚着狂跳的胸口,后怕不已,下意识地自语:“该死的蛊虫,再敢来招惹我,就让你彻底烂成泥!”
话音刚落,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指尖的古玉印记处,一缕微不可察的灵泉光华一闪而逝。
而在她的意识空间内,那口灵泉池水面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池水中央,一道由水汽和光影构成的虚影门缓缓浮现。
门楣之上,雕刻着一对翅膀折断的雄鹰图纹,图纹下方,是三滴形态的凹槽,此刻正空空如也。
与此同时,她掌心的古玉印记陡然变得滚烫,仿佛在与那扇虚影门遥相呼应。
苏菱安心头巨震,母亲临终前的低语在脑海中回响——玉中有门,血启三重……
“娘说的……就是它?”她喃喃自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不敢贸然行动,强压下用精血尝试开启门户的冲动,只从空间内催生了几株能收敛气息的“隐息草”,混入茶水中饮下,以防夜寒舟那鬼神莫测的手段再次探查。
第二日,药庐的管事丫鬟小蝉奉命来送常规药材,见苏菱安正捧着一瓶丹药准备进入药房,不由得冷笑一声:“哟,这不是苏姑娘吗?用些山间野草炼出来的玩意儿,也配叫丹药?可别污了谷主的药房。”
苏菱安懒得与她计较,正欲绕开。
恰在此时,一位身形高大、面色发青的中年男子在墨鸦的引领下走了进来,正是鬼谷的客卿之一,赵五爷。
赵五爷一眼就看到了苏菱安手中的玉瓶,听小蝉那么一说,反而来了兴趣:“新丹?谷主,老赵我最近被寒毒折磨得够呛,不知可否讨要一粒,让老赵试试这新丹的成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叶寒舟身上。
叶寒舟瞥了苏菱安一眼,目光在她沉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竟淡淡地点了点头:“允了。”
赵五爷大喜,接过苏菱安递来的一粒清瘴丹,想也不想就吞了下去。
不过十息,他原本青紫的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转红,随即,一股灼热的气流在他体内游走,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舒爽至极的呻吟,连连称奇:“通了!通了!好霸道的药力!此丹竟能强行疏通我郁结的经脉,驱散沉珂寒毒,药效之烈,几乎堪比灵品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连小蝉都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
叶寒舟深邃的眸子终于泛起一丝涟漪,他缓缓开口,声音传遍药庐:“从今日起,苏苓,可任意使用东侧半间药房,所有炼制丹药,自行归档。”
墨鸦会意,立刻取来一串黄铜钥匙,恭敬地奉上。
苏菱安深深低下头,双手接过钥匙:“谢谷主。”
在她低垂的眼帘下,是无尽的冷意。
而她藏在袖中的手,掌心却悄然掐入了那温热的古玉印记之中——她知道,这绝不是恩典,只是更危险的开始。
当夜,她再度踏入那片属于自己的空间,凝神注视着那扇悬浮于灵泉之上的虚影门。
忽然,一道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谷中响起,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苏苓,明日随我去一趟断魂崖,采‘寒心莲’。”
苏菱安心头猛地一跳——断魂崖,毒瘴深处,九死一生之地!
那寒心莲更是剧毒之物守护的奇珍!
而就在叶寒舟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空间之内,那扇神秘的虚影门竟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一道极淡极淡的气息从门缝中渗出,那气息,竟与她曾惊鸿一瞥的、夜寒舟袖中那枚玉髓碎片的气息,同源同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