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黄昏,血色残阳如同一道巨大的伤口,横亘在天际。
流放的队伍拖着沉重的脚镣,在一片死寂中行至黑松岭。
岭上怪石嶙峋,松涛如鬼哭,风中夹杂着令人不安的野兽气息。
领队的林婆子那双三角眼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苏菱安那张即便蒙着尘垢也难掩绝色的脸上。
她咧开一口黄牙,干枯的嘴唇蠕动着:“清点人数,都别乱动!那个……苏家的小丫头,你,过来一下。”
周围的囚犯们投来或同情或麻木的目光,却无人敢出声。
苏菱安顺从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寒意,步履蹒跚地跟着林婆子走向林边一棵巨大的枯树下。
夜风呜咽,刮过耳畔,像是亡魂的低语。
“小美人,”林婆子那双粗糙的手猛地攥住苏菱安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她那浑浊的眼珠里流淌着毫不掩饰的淫邪与贪婪,凑近了,一股酸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别怕。这流放之路长着呢,只要你伺候好了我,到了那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我保你少受些罪,甚至还能吃上几口热乎的。”
她说着,另一只枯枝般的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摸向苏菱安的衣襟。
苏菱安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头埋得更低,那模样,像极了一只被老鹰盯上的、吓破了胆的兔子。
任谁也看不见,在她宽大的袖袍之下,一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粉末,已然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她的掌心。
就在林婆子以为她已经屈服,得意地俯身,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即将贴上来的刹那——
变故陡生!
“兔子”亮出了獠牙!
苏菱安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低垂的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惊恐,只剩下冰封三尺的杀意!
她扬起手,快如闪电,将掌心的纸包狠狠一抖!
“呼——”
淡黄色的粉末在林婆子错愕的注视下,迎面扑来,瞬间钻入她的口鼻。
林婆子只觉一股奇异的幽香吸入肺腑,大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搅动了一下,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她攥着苏菱安的手腕不自觉地松开,眼神迅速涣散,踉跄着后退两步,口中含糊不清地喃喃:“好香……好……困……”
话未说完,她身子一软,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鼾声立起,竟是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苏菱安冷冷地注视着地上这个肮脏的老妇,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蹲下身,从林婆子腰间解下那柄用来威胁犯人的短刀。
刀锋在夕阳最后的余光下闪过一抹冷厉的光,她反手一划,捆缚自己双手的粗麻绳应声而断。
整个过程,动作干脆利落,精准无情,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自由的双手没有片刻停歇。
她迅速而熟练地在林婆子身上搜刮起来,几块碎银、一个火折子、半张绘制粗糙的地图,甚至还有两块没舍得吃的干硬面饼,全都被她收入怀中。
做完这一切,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破庙里透出的微弱火光,眼神一凝。
她抓起林婆子的一条腿,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沉重的身体拖向林边一口早已废弃的枯井。
“噗通”一声闷响,林婆子被丢了进去。
苏菱安又搬来一块沉重的石板,严严实实地盖在了井口上。
黑暗的角落里,一个瘦弱的身影瑟瑟发抖,那是流放队伍里年纪最小的跟役,小六子。
他亲眼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全过程,一张脸早已吓得惨白如纸,牙齿都在打颤:“你……你把她……杀了?”
苏菱安转过身,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小六子瞬间如坠冰窟。
她摇了摇头,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没死,这迷魂草能让她睡上三天三夜。你想活命,就跟紧我。”
她不容小六子分说,将从林婆子身上搜来的面饼塞了一块到他怀里,语气是命令,也是最后的通牒:“现在跟我走,或者留在这里,等官兵发现林婆子失踪,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这个目击者。”
小六子看着手中的面饼,又看看苏菱安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求生的本能最终战胜了恐惧,他猛地一咬牙,重重点了点头。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回破庙旁的马厩,那里拴着几匹瘦骨嶙峋的驿马。
苏菱安解开其中一匹看起来还算精神的,牵着它和小六子迅速离开了破庙。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刚绕出破庙的范围,两名负责巡夜的官兵就发现了鬼鬼祟祟的影子,厉声喝道:“什么人!站住!”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已然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擦着苏菱安的脸颊飞过,钉在了她身旁的树干上,箭羽兀自颤动不休!
生死一线!
苏菱安眼中厉色一闪,没有丝毫慌乱。
她一把将吓得腿软的小六子推上马背,自己却不急着上马,而是抓起袖中最后一包迷魂草粉,迎着官兵冲来的方向,猛地向前一撒!
夜风成了她最好的帮凶,粉末随风飘散,瞬间笼罩了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官兵。
两人吸入粉末,动作立刻变得迟缓,眼神也开始迷离。就是现在!
苏菱安动了。
她的身影在夜色中快如鬼魅,手中那柄从林婆子身上得来的短刀化作一道致命的寒芒。
她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错身而过的瞬间,刀锋精准地划过两人的咽喉!
“呲——”
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两名官兵捂着脖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无力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从撒粉到杀人,不过短短数息。
苏菱安面不改色,用官兵的衣角擦去刀锋上的血迹,随即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坐在小六子身后,低喝一声:“抱紧我,别回头看!”
小六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闻言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腰。
“驾!”
苏菱安一抖缰绳,瘦马吃痛,嘶鸣一声,迈开四蹄,载着两人冲破夜幕,一头扎进了黑漆漆的黑松林深处。
身后的破庙方向,隐约传来了更多的呼喊和杂乱的脚步声,但很快,那一切都被身后的黑暗和风声吞噬,渐渐远去。
马蹄踏碎了寂静,也踏碎了苏菱安的过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确认身后再无追兵,苏菱安才在一处山坳里勒住了马。
她回望来路,京城的方向早已看不真切,只有天边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灯火,如同风中残烛,渺茫而遥远。
她从怀中摸出那枚贴身藏着的、带着体温的龙凤玉佩。
这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夜色中,她能感觉到玉佩在掌心微微发热,一缕几乎不可见的莹润微光一闪而逝,那是玉佩内蕴的灵泉在与她共鸣。
一丝冰冷的笑意,在她唇边绽开。
“娘,您曾说,玉在人在……”她轻声低语,像是说给逝去的母亲听,又像是在对这个世界宣告,“那从今往后,我苏菱安,便是苏家……最后的刀。”
流放?
她望向黑松林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决绝。
那不是绝路,而是她复仇之路的真正起点。
脑海中,一张从林婆子身上搜来的粗糙地图徐徐展开,一个地名被她牢牢记住——鬼谷。
而那个传闻中性情乖戾、医毒双绝,隐居在鬼谷之中的“鬼医”叶寒舟……或许,是她眼下能抓住的,最好的“婚契”人选。
寒风穿过山谷,发出呜咽般的呼啸,仿佛在预示着前路的艰险。
苏菱安收回目光,双腿一夹马腹,不再停留,催动马匹朝着地图上标记的方向,向着那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密林更深处行去。
她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到一个足够安全的藏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