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庇克莱歌剧院,这座枫丹最宏伟的戏剧殿堂,从未像今天这样笼罩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气氛中。
座无虚席,却鸦雀无声。没有往常开演前的窃窃私语和期待的低笑,只有无数道紧张、疑惑、甚至带着隐隐恐惧的目光,聚焦在那空荡荡的、被巨大幕布遮掩的舞台上。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也掩盖不住的焦虑气息。
贵宾包厢内,那维莱特端坐于阴影中,紫水晶般的眼眸深邃如寒潭,修长的手指无声地交叠在膝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他提前清场了相邻包厢,拒绝了所有觐见,显然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且严阵以待。
下层观众席前排,空和派蒙紧挨着坐着,娜维娅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坚持到场,坐在空另一侧,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他们周围是精心挑选、高度戒备的净夜骑卫,混在人群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派蒙紧张地抓着空的胳膊,小声道:“好……好安静啊,感觉好可怕……”
整个歌剧院,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表面平静,内部却涌动着足以颠覆一切的熔岩。所有人都预感到,今天将要上演的,绝非一场普通的戏剧。
当时钟指针精准地指向预定时刻,歌剧院内所有的灯光骤然熄灭,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与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被这黑暗吞噬了。
一束冰冷、惨白的追光灯,毫无预兆地打在舞台中央。幕布缓缓向两侧滑开。
芙宁娜,就站在那里。
她没有穿着往日那些极致华丽、缀满宝石的夸张礼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简洁到近乎朴素的 纯白色长裙,裙摆没有任何装饰,长发也只是简单地披散着,脸上几乎未施粉黛。这身打扮,让她褪去了所有“水神”的光环,显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脆弱的真实感。
她站在光柱中,微微仰着头,闭着双眼,仿佛在感受着这最后的宁静,又像是在积蓄着某种勇气。追光灯下,她的脸色苍白得透明,睫毛轻轻颤抖着。
这反常的静默与朴素,让台下的观众更加不安,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悄然泛起。
终于,芙宁娜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异色瞳在强光下,清晰得令人心悸。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里那种顾盼生辉、充满戏剧张力的眼神,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疲惫、悲伤、决绝以及一丝……解脱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展开双臂,用激昂的语调问候观众。她只是微微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然后,用一种清晰、平稳,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声音,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诸位枫丹的子民……今天,站在这里的我,并非以你们所熟知的‘水神’芙宁娜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欺骗了你们五百年的……罪人的身份。”
一句话,如同 惊雷炸响,瞬间劈碎了歌剧院内所有的平静!
哗——!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质疑声、愤怒的咆哮声如同海啸般爆发!许多人震惊地站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在说什么?!”
“罪人?欺骗?五百年?!”
“这不可能!水神大人怎么会……”
追光灯下的芙宁娜,面对这滔天的声浪,神色却异常平静,甚至嘴角勾起了一抹凄楚而嘲讽的弧度。
她抬起手,做了一个轻柔下压的动作,一股无形的、却带着莫名威严的力量瞬间笼罩了整个剧场,让所有的喧哗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这力量,并非元素力,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源于“扮演”本身积累的威仪。
“请……安静地听我说完。”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以这样的身份,站在这个舞台上了。”
她开始讲述,语调平缓,如同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古老的故事:
“五百年前,真正的、深爱着枫丹的水神厄歌莉娅,为了应对一场足以毁灭提瓦特的巨大危机,她没有明说是什么,但空立刻联想到了坎瑞亚灾变,牺牲了自己绝大部分的神力与权能,陷入了近乎永恒的沉眠。”
“在沉眠前,她预见到了枫丹未来将面临的‘预言’危机——枫丹人溶解于海,只余水神独自哭泣。为了稳定局势,延缓预言,为枫丹争取应对的时间,她留下了一道神谕和一个……残酷的使命。”
芙宁娜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神谕的内容是:寻找一个拥有特殊血脉和灵魂韧性的人,扮演‘水神’,直到真正的‘救世之主’出现,或者……预言无法挽回地降临。”
“而我……”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演员’。”
接下来的独白,芙宁娜卸下了所有伪装,将五百年的孤独、挣扎与痛苦,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她描述了自己如何从一个普通的、或许只是灵魂特殊些的枫丹少女,一夜之间被推上神座,被迫学习神明的仪态、语气、甚至思维方式。如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欧庇克莱歌剧院这个巨大的舞台上,扮演着那个‘快乐’、‘优雅’、‘无所不能’的水神。
“我必须笑,即使内心充满恐惧和迷茫;我必须表现得从容不迫,即使脚下的土地正在崩塌;我必须让所有人相信,我就是‘水神’,因为……一旦信仰崩塌,预言可能瞬间加速,整个枫丹将万劫不复。”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深入骨髓的疲惫。
“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可以依靠。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秘密,都只能由我一个人背负。我就像一个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的演员,不能有丝毫失误,不能流露丝毫脆弱。因为台下,是千千万万双信赖的眼睛,是整个枫丹的未来。”
她讲述着那些不眠之夜,独自一人在空旷的歌剧院里,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微笑,直到脸部肌肉僵硬;讲述着如何利用戏剧和审判来转移民众的注意力,将残酷的真相隐藏在华丽的表演之下;讲述着每一次听到预言相关消息时,那如同冰锥刺心般的恐惧。
“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或许是轻浮的、疯癫的、不靠谱的。”她苦涩地笑了笑,
“但这……何尝不是一种保护色?一种……让我能够继续扮演下去,而不至于彻底崩溃的……面具?”
台下的观众,从最初的震惊和愤怒,渐渐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许多人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逐渐涌现的同情。他们从未想过,那位永远光彩照人的水神大人,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沉重而悲惨的真相。
芙宁娜的讲述,开始触及最核心的秘密——预言与胎海水。
“预言,并非空穴来风。枫丹人的生命本源,确实与‘原始胎海’有着极其深厚的联系。这是一种祝福,也是一种……诅咒。”
她解释道,“胎海水蕴含着生命最初的‘回归’指令。而某种来自世界之外的禁忌力量她暗示了深渊,污染并扭曲了这种指令,使其变成了……溶解与湮灭。”
“厄歌莉娅大人沉睡前,以最后的力量暂时稳定了胎海,并留下了制约预言的关键——‘水之龙’完整的权能。”她的目光,第一次,清晰地投向了二楼阴影中的那维莱特!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于最高审判官!
“那维莱特……他,并非普通的人类最高审判官。他是远古水元素龙王的化身转世。唯有他取回完整的权能,才能从根本上调和胎海水,扭转‘回归’指令的扭曲,为枫丹人寻得真正的出路。”
“然而,取回权能的过程,需要契机,也需要……代价。”
芙宁娜的声音低沉下去,“我的使命,除了扮演水神稳定人心,更重要的……是作为‘钥匙’和‘媒介’,在关键时刻,帮助那维莱特……完成最后的‘仪式’。”
她没有明说仪式是什么,但话语中蕴含的牺牲意味,让所有人感到不寒而栗。
漫长的独白,耗尽了芙宁娜的心力。她的身体微微摇晃,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燃烧着最后的火焰。
“五百年……我扮演着神明,享受着你们的崇拜,却无法真正保护你们;我知道灾难临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征兆出现,看着白淞镇的悲剧发生;我甚至……利用了你们的信任,编织了一个持续五百年的谎言……”
她的声音终于哽咽,大颗大颗晶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那异色瞳中滑落,在惨白的追光灯下,闪烁着破碎的光芒。这是五百年来,她第一次在公众面前,流下真实的眼泪。
“我是有罪的……我欺骗了你们所有人……我辜负了厄歌莉娅大人的托付……我……不配被称为‘水神’……”
她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那强撑了五百年的坚强外壳,在这一刻彻底崩塌,露出了里面那个早已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灵魂。
她缓缓地、深深地,向台下所有的枫丹人,鞠了一躬。久久没有起身。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微弱的、带着绝望的道歉,通过扩音装置,传遍了寂静的歌剧院。
这饱含了五百年孤独与痛苦的泪水与忏悔,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灵。台下,开始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悲伤、复杂的同情以及对未知未来的深深恐惧。
就在这情感决堤的时刻,二楼包厢的阴影中,那维莱特缓缓站起了身。
他一步一步,沉稳而有力地走到包厢边缘的栏杆前,冰冷的、蕴含着无尽威严的目光,扫过台下哭泣的芙宁娜,扫过陷入悲恸与迷茫的民众,最后,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整个歌剧院的空气,因为他的起身,而再次凝固。
最高审判官,即将做出他的裁决。而这裁决,将决定芙宁娜的命运,也将决定……整个枫丹的未来。
芙宁娜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那维莱特,眼中充满了解脱、歉疚,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等待最终的审判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