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第一缕阳光刺破彻底散尽的雷云,洒在千手百眼神像之上。经历了夜间的剧变,此时的广场已聚集了成百上千的民众。
他们并非骚乱,而是静静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仰望着那座曾经象征压抑、此刻却焕发新生的神像。
在社奉行工作人员与部分奥诘众的协同维持下,一项前所未有的工作正在有序进行——登记并归还被收缴的神之眼。
神像基座旁设立了临时案几,巫女与役人仔细核对着一份份泛黄的卷宗,呼唤着一个个尘封的名字。每当一个名字被念出,人群中便会响起压抑的惊呼或啜泣。
一名巫女会登上特制的木梯,在神像手臂上精准地找到对应那枚重新焕发光彩的神之眼,用特制的仪式将其小心取下。
“土门!原剑道师范,神之眼——岩属性!”
一位须发皆白、但腰杆挺直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当那枚温润的岩黄色神之眼被放入他掌心时,老者浑浊的双眼瞬间迸发出锐利的光芒,他紧紧攥住,老泪纵横,对着天守阁方向深深叩拜,口中喃喃:“回来了……我的道……回来了……”
“智树!原踏鞴砂工程师,神之眼——火属性!”
一个面容憔悴、眼神原本有些呆滞的中年人愣了一下,在家人搀扶下上前。握住神之眼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重新燃起对知识与创造的炽热火焰,激动地反复摩挲着神之眼,仿佛找回了失散多年的灵魂。
“阿幸!原鸣神大社巫女,神之眼——水属性!”
……
每一枚神之眼的归还,都伴随着一个失而复得的梦想,一段重新连接的人生。广场上弥漫着悲伤、喜悦、希望交织的复杂情绪。
许多拿回神之眼的人久久不愿离去,他们抚摸着神像基座,仿佛在告慰被禁锢的岁月。神像本身散发出的能量场,也从冰冷压抑,逐渐转变为一种包容而温和的愿力共鸣。
空和派蒙站在人群边缘,默默注视着这一切。派蒙抹着眼泪:“虽然等了这么久,但能看到这样的结果,真的太好了……”
空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他与众人奋力争取的成果。然而,他也注意到,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一些幕府役人面色复杂,一些围观的民众眼神中依旧带着迷茫与不安。变革的喜悦之下,暗流仍在涌动。
与广场上的感人景象不同,天守阁内部的气氛却凝重而微妙。
最高层的议事厅内,雷电影端坐于主位,神情平静,却自然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的两侧,分别坐着八重神子和刚刚奉命赶回的九条裟罗。
下方,则是以九条孝行——裟罗之父,天领奉行家主和柊慎介——勘定奉行家主为首的两奉行高层官员。社奉行的代表神里绫人因处理归还事宜,并未在场。
“眼狩令已废,锁国令之存续,亦需重新审议。”
影开门见山,声音不容置疑,“稻妻闭关数百载,外界已然天翻地覆。故步自封,非长久之计。”
此言一出,下方众人神色各异。九条孝行眉头紧锁,柊慎介眼神闪烁,显然各怀心思。废除眼狩令已是惊天动地,若再开放锁国,将彻底动摇他们依靠现行制度获得的权柄和利益。
“将军大人三思!”
九条孝行率先开口,语气恭敬却带着坚持,“锁国令乃是为隔绝外界‘磨损’,维护‘永恒’之基石!一旦开放,境外思潮、物资乃至威胁涌入,恐动摇国本!”他巧妙地将锁国令与影过去的“永恒”理念捆绑。
柊慎介也连忙附和:“是啊将军大人!且不说至冬愚人众狼子野心,璃月、枫丹等国商贾狡猾,大量外来冲击之下,稻妻传统产业何以自处?民生恐生动荡!”
他们的反对在预料之中。影尚未开口,八重神子却轻笑起来,指尖把玩着一缕粉发:“哦?两位奉行大人是对将军大人的决策有疑议呢?还是……担心自己的‘生意’不好做了呀?”她语带戏谑,目光却锐利如刀,直指核心。
九条裟罗脸色难看,她虽忠于将军,但父亲的态度让她处境尴尬。她深吸一口气,出列道:“将军大人,末将以为,开放与否需极度谨慎。
但若为稻妻长远计,了解外界确有必要。当务之急,是建立完善的监管与应对机制,而非一味拒绝。”
影静静地听着众人的争论,目光深邃。她深知改革之艰难,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不会轻易让步。
她最终缓缓开口,一锤定音:“锁国令不会即刻废除,但会逐步调整。天领奉行与勘定奉行,限期一月,呈报关于有限度开放口岸、加强海防及对外交涉的详细方略。若有阳奉阴违……”
她没有说下去,但周身瞬间散发出的那一丝凛冽神威,让整个议事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九条孝行与柊慎介冷汗涔涔,连忙俯首领命。
与此同时,神里屋敷则洋溢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活力。茶室内,神里绫华难掩喜色,亲自为坐在对面的空和派蒙斟茶。
“旅行者,派蒙,此番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绫华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没有你们的努力,稻妻不知还要在黑暗中徘徊多久。”
神里绫人坐在主位,这位年轻的社奉行家主面容俊雅,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睿智与沉稳的光芒。
他轻轻摇着折扇:“妹妹说得不错。旅行者阁下之功,社奉行上下铭记于心。如今禁令初解,百废待兴,正是我辈效力之时。”
他看向空,语气变得严肃几分:“然而,黎明前后,最为寒冷。眼狩令虽废,积弊未除。天领与勘定两奉行,尤其是其下盘根错节的旧势力,绝不会甘心失去权柄。
未来一段时间,明争暗斗恐不会少。社奉行主管祭祀与文化,在具体政务上话语权有限,推进新政,阻力重重。”
绫华点头附和:“兄长所言极是。尤其是与海只岛的和解,以及安抚那些因眼狩令而家道中落、甚至颠沛流离的人们,都需要大量的工作和资源。”
空明白他们的意思。推翻旧秩序不易,建立新秩序更难。他问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绫人微微一笑:“旅行者阁下如今在稻妻声望无两,您的态度本身就有很大影响力。目前倒不需您具体做什么,只需您这‘见证者’继续停留一段时间,本身就是对改革派的一种支持。当然,若遇宵小作祟,或许还需借您雷霆手段。”
这等于邀请空作为一股超然的威慑力量,暂时留在稻妻,稳定局势。空想了想,点头答应。他确实想看到稻妻真正走向正轨。
夜幕降临,花见坂却比以往的祭典更加热闹。不是官方组织,而是民众自发的庆祝。长野原烟花店前更是人山人海。
宵宫爬上屋顶,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将她库存的所有烟花,甚至临时赶工的一批,免费发放给民众!夜空被绚烂的烟火点亮,欢呼声、笑声回荡在街巷之间。这烟火,不仅是为庆祝,更是为驱散积压已久的阴霾,宣告着一种压抑已久的生命力的释放。
“看!是烟花!是宵宫姐姐的烟花!”孩子们兴奋地指着天空。
“好久没看到这么热闹的花见坂了……”
“感觉……空气都变甜了!”
人们笑着,哭着,相互拥抱。许多小商贩也自发拿出食物饮品分享。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社区温情在弥漫。这一切,都被站在高处观察的空看在眼里。民心所向,清晰可见。这无疑是推动变革最强大的动力。
然而,在狂欢的阴影角落,空也敏锐地注意到,一些穿着旧式武士服、面色阴沉的人悄然离去,还有一些原本依附于锁国令和眼狩令牟利的商人,在人群中冷眼旁观,眼神中充满了不满与算计。光明之下,阴影犹存。
消息如同海风,很快传到了海只岛。反抗军大营在短暂的震惊和狂喜后,陷入了更深的讨论。
珊瑚宫心海站在海崖边,望着鸣神岛的方向,手中捏着最新传来的密报,神色复杂。她身后,五郎等将领情绪激动。
“心海大人!将军废除了眼狩令!这是我们的胜利!我们应该立刻派遣使者,商讨和平!”五郎兴奋地说。
但也有谨慎的将领提出异议:“将军此举是真心悔悟,还是缓兵之计?天领奉行主力犹在,我们不可不防!”
心海沉默良久,缓缓开口:“眼狩令的废除,意义重大,确实展现了将军改变的诚意。但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和平,需要建立在相互信任和利益保障的基础上。”
她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我们会派出使者,但不是去称臣,而是去……谈判。谈判双方的地位,谈判未来的共处方式,谈判……赔偿与补偿。”
她很清楚,海只岛需要和平,但不能是屈辱的和平。如何在新格局下,为海只岛争取到应有的地位和利益,将是一场不亚于军事斗争的硬仗。而那位旅行者,或许将成为双方沟通的重要桥梁。
离岛作为唯一口岸,最先感受到风向变化。外国商人们闻风而动,蠢蠢欲试,开始四处打探消息,打点关系,准备在可能的开放中抢占先机。
原本依靠垄断和苛捐杂税牟利的勘定奉行下属官员们,则人心惶惶,有的试图抓紧最后时间捞一笔,有的则开始寻找新的靠山。
竺子的“远航之风”杂货店,近日来访的“客人”明显增多,大多是想通过她这条线搭上社奉行或打探内幕消息。
竺子谨记身份,小心应对,将情况通过秘密渠道反馈上去。暗流在离岛涌动,预示着开放后将面临的复杂商业与外交局面。
夜深人静时,雷电影独自一人站在天守阁最高的露台,俯瞰着下方灯火点点的稻妻城。废除眼狩令后的各种奏报、争论、民众反应,纷至沓来。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但也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
“原来……治理一个国家,远比挥刀斩灭敌人要复杂得多。”
她低声自语。维持“永恒”的静止,只需强大的意志和力量。但引领变革与发展,则需要智慧、耐心和对人性的深刻理解。这对她而言,是一个全新的、艰巨的挑战。
八重神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递上一杯热茶:“怎么,才刚开始就后悔了?”
影接过茶杯,摇了摇头:“不。只是觉得……过去的我,或许确实……错过了太多。”她看着城中那些温暖的灯火,那些为归还神之眼而喜悦的人们,心中那份因“失去”而冰封的角落,似乎正在被一点点融化。她意识到,守护这些真实的、充满活力的“瞬间”,或许才是对抗漫长岁月“磨损”的真正意义。
空和派蒙回到长野原烟花店暂住的阁楼。派蒙兴奋地数着今天又吃了多少好吃的,而空则望着窗外的星空沉思。
“旅行者,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稻妻了?”
派蒙飞过来问,“稻妻的事情好像快要解决了。”
空摇了摇头:“还不急。眼下的平静只是表面。旧的势力不会甘心,新的秩序尚未建立。海只岛的和谈、内部的阻力,都还需要时间。我们……再留一段时间吧。”
他有一种预感,在稻妻真正迎来稳定的黎明之前,可能还会有风波。而且,他答应了神里兄妹,作为一股稳定的力量暂时留下。更重要的是,他想亲眼见证这个他为之奋斗的国度,如何真正走向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