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轻策庄返回璃月港,钟离的行囊中多了几包精心采集的晒干清心与琉璃袋,以及几块形态奇特的琥牢山石珀——后者是他借口研究往生堂仪轨中“镇石”的古老制式而顺手采集的。
往生堂内,胡桃对客卿如此“敬业”地连野外素材都亲力亲为表示了一番夸张的赞赏,随即话锋一转,便催促他将那批“据说能安神定魂”的清心尽快送去不卜庐,换成摩拉,或者直接抵扣一部分堂内常备药材的采购款。
“钟离先生您不知道,白术先生那儿什么都好,就是账目算得太精啦!咱们堂里每次去采购安魂香、清心散,都是一大笔开销。您这次去,可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看在我们是老主顾的份上,能不能打个折?或者,用这些清心抵账也行呀!”胡桃眨着梅花瞳,一副精打细算的小模样。
钟离颔首,对此并无异议。不卜庐是璃月港最大的药庐,主持者白术医术高明,却也如胡桃所言,在商言商,颇有计较。其座下药童七七,身份特殊,亦是他“记忆”中一个值得关注的存在。此行,正可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接触一番。
不卜庐位于绯云坡略僻静的一隅,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清苦中又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草木生机。
钟离踏入药庐时,厅内病人不多。柜台后,一个身形娇小、穿着药师服、额贴符箓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尖,极其认真、却又略显僵硬地擦拭着药柜的每一个抽屉。她的动作一板一眼,仿佛在执行某种既定程序,紫色的眼眸大而空洞,缺乏生气。
正是七七。
察觉到有人进来,七七缓缓转过头,动作有些迟滞,她看了看钟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捏着的一张纸条,上面似乎写着待办事项。她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才用平板无波的声调开口道:“欢迎光临……不卜庐。请问……是看病,还是……抓药?”每一个词之间,都有微妙的停顿,仿佛需要耗费力气从记忆深处调用。
钟离的目光掠过她,平静无波,将手中那包清心放在柜台上:“受往生堂胡堂主所托,送来一批新采的清心,并与白先生商议后续药材采购之事。”
“清心……采购……”七七重复着关键词,然后慢慢点头,“好的……请稍等。白术先生……在后堂……研磨新药。我……去请他。”她放下抹布,转身,一步一步,节奏均匀得近乎刻板地走向后堂。
等待的片刻,钟离的视线缓缓扫过药庐内的布置。药柜、研钵、晾晒的草药、还有几卷摊开的医书……他的目光在其中一卷关于“璃月古地脉与稀有药草生长习性关联考”的竹简上停留稍久。白术的涉猎之广,钻研之深,可见一斑。
不多时,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温和的嗓音传来:“钟离先生?久仰往生堂新聘了一位博学的客卿,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白术自后堂缓步走出。他身形高瘦,面容温和,嘴角常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颈项间缠绕的白蛇“长生”慵懒地抬首,吞吐着蛇信,金色的蛇瞳好奇地打量着来客。
“白先生,幸会。”钟离微微颔首致意,目光与白术接触,两人皆是心思缜密、观察入微之人,瞬间便都对彼此有了一个初步的、高于常人的评价。
“胡堂主真是太客气了,还劳烦钟离先生亲自送来。”白术笑着示意七七将清心拿去称量鉴定,自己则引钟离到一旁茶座坐下,“听闻先生不仅通晓古今仪轨,对古物鉴赏、地质矿产也颇有研究?”他显然已从某些渠道听闻了“层岩巨渊报告”的风声,虽未必知是钟离所为,但对其博学已有耳闻。
“略知皮毛,不足挂齿。”钟离淡然回应,接过七七笨拙却努力泡好的茶,“倒是白先生,悬壶济世,钻研药理,才是真正的泽被苍生。”
两人寒暄几句,话题自然转向药材采购与抵扣之事。钟离并未如胡桃期待那般激烈砍价,而是以一种平和而笃定的态度,依据市价和药材品质,提出了一个极为公道的方案,既维护了往生堂的利益,也充分尊重了不卜庐的规矩。
白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意更深:“先生真是明白人。如此甚好。”他爽快地答应了方案,让七七去记录。
交易谈妥,气氛更为缓和。
钟离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卷关于地脉与药草的竹简上,似是不经意地开口:“白先生似乎对地脉之力与药材生成关联,颇有心得?”
白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轻抚着长生的头颅:“一点个人兴趣罢了。天地造化神奇,万物生长皆有其理。地脉乃提瓦特生命流转之根基,其能量潮汐、淤积或枯竭,自然会影响到依赖其滋养的草木生灵。若能洞悉其中关联,或能更高效地寻得珍稀药草,甚至……改良药性。”他的话语中,带着学者般的探究,也隐有一丝更深层次的、难以言说的渴望。
钟离点头表示赞同:“天地有道,生死有常。能循其理而探其妙,已是难得。”他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淡,“近日翻阅一些往生堂的古札,见有记载,上古时期,某些特殊的‘契约’或‘仪式’,甚至能借地脉流转之机,暂时维系将散未散之魂灵,以待转机。不知白先生于医道一途,可曾听闻类似以非人之力,干涉生死边界之说?”
这个问题,看似是在探讨古籍记载,实则隐隐指向了七七的状态,也触及了白术可能正在研究的领域。
白术喝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颈间的长生也稍稍竖起了身子,蛇瞳盯向钟离。
厅内一时安静,只有七七在柜台后称量药材时发出的、轻微而规律的声响。
片刻后,白术放下茶盏,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不想钟离先生对这等玄奥之说也有涉猎。医者,治病救人,循的是自然之理,究的是血肉之秘。生死边界,乃天地至高大律,凡俗之力岂可轻易干涉?所谓维系魂灵……多半是民间讹传,或是以讹传讹的方术幻想罢了。”
他否认得很自然,但钟离却能感知到,在那温和的表象下,有一丝极细微的警惕与探究被触动。白术,绝非他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只是一个精明的医者。
“原来如此,是在下想当然了。”钟离从善如流,不再深究,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看来还是古籍记载多有荒诞之处,不及白先生脚踏实地,以仁心仁术济世来得真切。”
恰在此时,七七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目走过来,递给白术:“称好了……抵扣之后……往生堂还需支付……三千七百四十二摩拉……”她报出的数字精确到个位。
白术接过账本,笑着对钟离道:“你看,七七虽然记忆需要依靠笔记,但于数字一道,却是极准的。世事有时便是如此奇妙,有所失,亦可能有所得。”
钟离看向七七,小姑娘正仰着头,空洞的大眼睛望着他,似乎在等待确认。他温和道:“甚好。便有劳七七姑娘了。”
他起身,支付了摩拉,手续清讫。
临别时,白术送至门口,状似随意地道:“钟离先生见识广博,日后若在古籍中再见什么有趣的‘延寿’、‘续魂’之方,不妨再来探讨一番。”语气带着学者间的玩笑意味,但其中深意,唯有自知。
“若有所得,定来请教。”钟离拱手告辞,转身步入璃月港喧嚣的街巷。
此行,送药抵账是表,观察白术与七七是里。
他已确认,白术对生死秘术确有远超常人的兴趣与研究,其身边的长生亦非凡物。七七的状态稳定,目前并无大碍。
而他那看似无意的一问,已在白术心中留下了一颗种子——往生堂的这位新客卿,似乎对生死之秘有些异于常人的兴趣与见解。
这粒种子何时会发芽,会引发何种后续,尚未可知。
但于钟离而言,这又是一步闲棋。或许将来,当需要涉足更深层次的“生命”奥秘以对抗“磨损”或救治某人时,不卜庐这条线,能派上用场。
他漫步走向吃虎岩方向,心中思忖着下一件事。
层岩巨渊的涟漪,魈的业障,不卜庐的线头……皆已落下。
接下来,那沉眠于伏龙树下老友的痛楚,或许该提上日程了。
那将是比此前任何一事,都更加艰难、更需要慎重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