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门一带,山势渐趋雄奇,古木参天,灵气氤氲,却也比璃月港周边多了几分旷古的苍凉与肃穆。此地接近层岩巨渊外围,地质古老,传说众多,是诸多仙家遗迹与古老封印的隐匿之所。
钟离此行,明面上的理由十分充分。往生堂承接了一桩为某位隐居方士操办身后事的委托,据其遗嘱,需取其生前最爱的一种生于南天门险峻处的“幽昙花”作为陪葬。此花夜间绽放,花期极短,采摘需时机与耐心,派寻常仪倌前往恐难胜任,客卿钟离先生学识渊博,通晓草木习性,自是上佳人选。
这个理由,连精明的胡桃都挑不出毛病,只是叮嘱他“摘花就好,千万别又发现什么古籍碑文研究入迷忘了时辰,咱们可不等晚饭的!”
马车只能行至山脚。钟离徒步上山,步伐看似不快,却每一步都沉稳地丈量着大地。越是靠近南天门深处,空气中那份源于地底深处的、沉重而痛苦的悸动便越发清晰。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心层面的、持续不断的悲鸣与嘶吼。源于古老的契约,源于被磨损撕裂的忠诚,源于……被他亲手封印于此的老友,若陀龙王。
在“未来”的记忆中,若陀的彻底失控与旅行者的介入,尚需数年。但那份痛苦,却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这位元素创生之王的残存意识。
穿过一片迷雾笼罩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伏龙树矗立于山谷中央,枝干虬结如龙,树冠遮天蔽日,散发着苍劲而古老的生命气息。树下,一方巨大的岩碑屹立,其上符文黯淡,却仍维系着强大的封印之力。
此地静得出奇,连鸟兽虫鸣都近乎绝迹,仿佛万物都在敬畏地回避着某种无形的痛苦。
钟离在距离岩碑百步之外停步,放下随身的小行囊,取出一只水囊,似是在寻常歇脚。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的地貌、岩层的走向、以及空气中微弱到极致的元素流动。
他的神识,却已如无声的水银,悄然沉入大地,向着那封印的核心缓缓探去。
触碰的刹那,远比“记忆”中更为汹涌澎湃的痛苦、愤怒与迷茫,如同灼热的岩浆般冲击而来!
【“……恨!!”】
【“为何……背叛……”】
【“磨损……遗忘……锁链……”】
【“摩拉克斯!!!”】
破碎的意念,夹杂着地脉的哀鸣,疯狂地撞击着他的意识。那不仅仅是失控的狂暴,更是一种被至交亲手封印、被岁月磨损剥夺记忆与形貌的、深入灵魂的悲恸与不解。
在“未来”,旅行者所见所闻的,是若陀龙王失控为祸的一面。而此刻,钟离所感知的,是这份悲剧更为深邃的核心——一个高贵的存在,如何在永恒的禁锢与遗忘中,逐渐被逼至疯狂。
岩王帝君的心,如同被冰冷的岩枪刺穿,泛起绵长而沉钝的痛楚。纵然早有预料,亲身体验老友如此境遇,依旧令他神心震动。
他并未以神力强行对抗或安抚,那只会激起更剧烈的排斥。他只是稳固心神,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默默承受着这股冲击,同时,将一丝极其微弱的、蕴含着“契约”与“回忆”的意念,顺着那狂暴的乱流,小心翼翼地逆向传递回去。
没有具体的言语,那太过刻意,容易被疯狂的意识绞碎。
他传递的,是一种“感觉”。
是孤云阁海面上,共同痛饮时,酒液的醇香与波涛的澎湃。
是魔神战争中,并肩御敌时,磐岩与龙鳞撞击出的火花与雷鸣。
是缔结守护璃月之契时,那份沉甸甸的、共享的责任与荣耀。
这些感觉碎片,如同投入狂暴海洋中的一颗颗微小石籽,瞬间便被怒涛吞没。但钟离能敏锐地捕捉到,在那一瞬间的狂暴之后,那痛苦的意识洪流,出现了一丝极其微不可察的……凝滞。
仿佛一个狂怒之人,忽然听到了某个遥远而熟悉的音符,虽不足以唤醒理智,却本能地怔忪了一刹。
有效!
钟离心神专注,正欲继续尝试,神色却猛地一凛!
并非来自若陀。而是来自侧后方,一处被茂密树丛遮掩的山壁方向。
一道凌厉无比、快如闪电的黑影,裹挟着冰寒刺骨的邪煞之气,悄无声息地直扑他的后心!攻击之刁钻狠辣,绝非寻常魔物,其能量性质,更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扭曲的熟悉感——深渊教团的触角!
它们竟已潜伏至此?是巧合,还是……察觉到了此地封印的异动,或他这位岩神的气息?
电光石火间,钟离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以“钟离”之身显露神力,瞬间灭杀?不妥,极易暴露。
仓促闪避?则可能将背后空门暴露给更多可能存在的潜伏者。
心念电转,他做出了最符合“往生堂客卿钟离”的反应。
只见他仿佛恰好歇息完毕,站起身,欲转身取行囊。就在转身的刹那,脚下“恰好”被一块松动的岩石一绊,身体一个趔趄,向前踉跄了两步。
这看似狼狈的、凡人十足的意外,却妙到巅毫地恰好避开了那致命一击的锋锐!那黑影贴着他的衣角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黑影一击落空,显出身形——竟是一只通体漆黑、形似猎犬、却由扭曲的暗紫色能量构成的魔物,深渊爪牙·兽境猎犬!
那猎犬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似乎没料到目标能以这种方式躲开。它低吼一声,利爪挥出数道撕裂空间的暗影刃,再次扑来!
钟离眉头微蹙,脸上适时浮现出“惊愕”与“紧张”的神情,脚下步伐看似慌乱地后退,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借助地形、树木的遮挡,或是“幸运”地踩到某些光滑的苔藓、松动的碎石,以毫厘之差避开攻击。
他始终没有动用任何元素力,完全依靠对身体、对环境的极致掌控,演绎着一场惊险万分的、“凡人”遭遇魔物的逃生戏码。
他甚至“仓促”间从行囊里抽出了一柄用来防身、开路的普通精钢短剑,格挡了几下,金铁交鸣之声在山谷回荡,短剑上瞬间出现数个豁口,显得岌岌可危。
战斗的波动,似乎进一步刺激了地下封印的若陀。那痛苦的嘶吼意念变得更加狂躁,连带着周围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震颤,岩碑上的符文闪烁不定!
深渊猎犬似乎受到了某种指令,攻击愈发急促,企图尽快解决目标,或是想借此引发更大的混乱。
就在钟离看似被逼到岩碑附近,退无可退之际——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无比的意志,猛地从地下爆发出来!
并非针对钟离或猎犬,而是若陀那疯狂意识被外界战斗彻底激怒后的无差别宣泄!恐怖的岩元素洪流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无数巨大的岩刺毫无征兆地从地面爆裂穿刺!
那深渊猎犬首当其冲,连惨叫都未及发出,瞬间就被好几根巨大的岩刺贯穿、撕裂,化为溃散的暗紫色能量,随即被更为狂暴的岩元素力彻底湮灭!
钟离在岩刺爆出的前一瞬,仿佛“福至心灵”,猛地向侧后方一块巨大的、看似稳固的岩石后扑去!
轰隆隆隆——!
大地轰鸣,碎石飞溅。无数狰狞的岩刺林立,将伏龙树周边区域化作一片危险的绝地。
良久,震动才渐渐平息。
钟离从岩石后略显“狼狈”地站起身,掸去身上的尘土。他看向那片狼藉的岩刺丛林,以及其中早已消失无踪的深渊魔物,脸上适当地流露出“心有余悸”与“茫然不解”。
他快步走到那株“幽昙花”生长的崖壁边,小心采下花朵放入玉盒,随即毫不迟疑地转身下山,仿佛只是一个被意外魔物袭击和诡异地质变动吓到的普通学者。
直到远离南天门,回到安全路径,他的步伐才恢复一贯的从容。
眼神,却已变得无比深邃。
深渊教团果然早已在璃月境内活动,甚至开始窥探重要的古老封印。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而若陀的状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那疯狂的意识几乎已占据主导,仅存的清醒如同风中之烛。方才那一下无差别攻击,威力惊人,却也透支着其本就濒临崩溃的本源。
常规的安抚手段,收效甚微且风险极大。
需要一种更根本的方法……一种能直抵“磨损”核心,能与其残存清醒意识建立稳定连接,甚至……能分担其痛苦的“新契约”。
但这谈何容易?
他缓步下山,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中玉盒内的幽昙花散发着清冷微光。
今日之行,虽险,却非毫无收获。
确认了深渊的威胁,
亲身体验了若陀的痛苦程度,
更重要的是,那瞬间的意识凝滞证明,老友并未完全忘却过去。
希望虽渺茫,但磐石,绝不会因艰难而移转。
他需从长计议,寻找一件……能承载“记忆”与“契约”的非凡之物。